当那股恶心的感觉终于淡弱下去,舌头已被指甲剐的麻疼。
本就空无一物的胃部传来警告般的痉挛痛感,甚至盖过了穴道和肌肉的酸。
哈……
好狼狈啊。
姚幺看着自己作弄的一地秽物,心里不由自嘲的唾弃一声。
啾啾…
唔?
仿佛又听到声雀鸣,她抬头看去,死鸟还在,血渍也还在,发硬的尸体上镶着被挤凸的眼珠。
原是幻听了。
姚幺忍不住盯着那个死状凄惨的尸体看,视线又聚焦散为模糊,那变形的小身体似乎站了起来,摇晃着走过来,靠上她光裸的足,亲昵蹭了蹭。
好可爱。
视线不由聚焦,才见脚边空无一物,又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哎……
她应该把小鸟埋掉,至少不能让它就这样在天光下腐烂,血肉变成恶心的蛆虫。
可埋于何处,小鸟才不会伤心呢?
姚幺想到了可做的事情,手臂后撑,试图忽略身体的不适站起来,可虚软的腿仿佛失了支撑的能力,站起来一会儿,便又酸又麻,使她跌坐回床榻。
少女泄气,愣愣垂头,忽而用力捶打自己满是痕迹的双腿。
不知道为何这么做,只是心里积郁得很,却无从发泄。
拳头挥舞得重,心里的烦闷似乎也能有所缓解。
直到双腿的酸麻感被疼痛覆盖,她得以再次撑站起来。
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需要收拾残局,擦拭地上的粥靡和血迹,洗掉身体的污垢,然后干干净净的去捧起门边的小鸟。
季春已过,正午的光线洒在肌肤上,开始有了浅浅的温热。
姚幺走出屋门,光脚踩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向树丛走去。
屋外方圆数里不会见到野兽,哥哥们早已将它们驱离,所以她可以毫不顾忌的穿梭。
小鸟一定想要离杀害它的哥哥们远些,所以她应该将它埋在远方。
少女自顾自揣测着,因为没有人会回应她。
她继续向林中走去,直到草丛从刮挠脚踝的高度,逐渐触碰到小腿。
迷路也没关系,哥哥们总能找着她。
就这里吧……
姚幺不知自己深入到了何处,只是看见一颗高树,分叉的树梢处缀着一个小小的杂草鸟窝。
就当那是它的窝?
这样它似乎能有个灵魂的归处。
蹲下身刨开脚边的土,深林中变得湿润的壤中有着草根,果核,游走的蚁,也许亡魂不会孤独。
指缝不一会儿便堵满了泥渍,但姚幺不觉得脏。
泥土的味道自然而澄澈,仿佛能够冲淡她身上的腥气。
比起深色的泥土,她其实讨厌白色。
白色的蛇尾总是伴着蹂躏,白色的皮肤会更容易留下丑陋的伤痕,白色的液体咸腥难闻,却常常被冲灌进她的身体……
咦?
正腹诽着,用力刨挖的手指忽而从泥勾住一条湿软的红线。
轻轻扯了扯,似乎连接着什么深埋的大家伙。
这是……?
将手指绕上几圈红线向外扯,脏霉的红线越拉越长,最后拖了块冰凉的石头出来——
不,似乎不是石头?
即使有泥土镶进了硬物表面的纹理,也掩盖不了其亮泽的质地。
貌似…是一块缺了角的玉。
被埋在这种阴僻地方?
姚幺没见过什么宝物,但在短暂经过族城大街的时候,她曾瞧见街旁的摊主,举着块含着混色杂质的玉石叫卖,围观和争购的人还不少。
而比起那块玉石,这块残玉,格外莹润无暇。
想来,这应该是被奉养于高堂的宝贝,为何会被丢弃在这里?
而且……
姚幺看着玉面土渍镶嵌出的纹理,横纵飞迭,锋钩凌然。
心中猛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悸动,从胸腔深处越敲越响,随之蔓延至全身。
即使玉脏污而残缺,也依稀辨得出篆刻的是……一个飘逸的“姚”字。
心脏愈发鼓动不安。
好像,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
怪异的心悸感驱使着姚幺,姚幺无法控制的伸出手,触碰这块脏兮兮的残玉。
哗啦——
“爹爹,爹爹,快来看,鸭鸭孵出来啦!”
一个扎着丸髻的小姑娘从屋门冲出来,朝葡萄藤的方向惊喜的喊道。
“哎,好好,爹爹这就来看——”
以如临其境的第一视角,陌生的男性声音响起,黑暗的视野渐渐明晰,从光影间垂坠的葡萄花,转而移至不远处笑容明媚的女孩。
伴着藤椅摇曳的“咯吱”声,男人从躺椅上翻起身,走了过去。
未等男人走近,小女孩蹦跳着又上前一些,小巧的手牵起男人的大掌,拖着向屋里走去。
“爹爹,这可是用祠里给的红鸭蛋孵出来的鸭宝宝,妈妈说这是奇迹,是超级好运气才孵的出来哦!”
女孩边走边说着,带着他来到窗台的内侧,靠墙的小桌上放了一个孵化窝。
破碎的蛋壳中,一只湿漉漉的雏鸭,还未能睁开眼,憨态可掬,扑腾着肉翅,不时跌坐回壳窝。
“不愧是我们家姑娘。”
男人温柔应和着,视线却仿佛饱含着不舍,一瞬未曾离开喋喋不休的女孩。
“所以,这份好运气,爹爹这次远行,一定要带上……好不好?”
小手突然捏紧,小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逐渐撇了下去,仰头朝男人的方向说着。
“爹爹,我舍不得你——”
小孩的心思总是变化得很快,前一秒还笑着,后一秒却开始委屈的哭。
男人有些无措,蹲下了身,用手抹去女孩突然涌出的泪水,继而轻轻抱住她,手掌安抚性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好好,阿如别哭嘛,有阿如在,爹爹的运气哪次差过?”
吱呀——
“子和,东叔来门口唤你了。”
男人转头,看到门前的妇髻女人。
他安抚好女孩,起身牵过女人揽进怀中,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
“好。”
听罢,女人亦含泪仰头,手指蜷紧男人胸口的衣料,嘴唇颤抖阖动着,凑向男人耳边。
“姚子和,你答应我,要平平安安回来,尝我新酿的果酒……”
“……好。”
哗啦——
陌生的记忆如烟潮,蔓入脑海中,又隐退无痕。
姚幺呆愣看着脱手掉落回土坑的残玉,心中的躁意不知何起,却急迫而浓烈。
好像……有什么记忆……
她忘掉了什么?
伸手再次揽起那块玉,方才窜入脑海的画面再次出现,一幕幕闪过。
放完一遍,又再次触碰,一遍又一遍重复去感受。
陌生的片段牵动了她脑海中模糊的过往,直到将更为深层的,被掩埋的记忆剥扯出来——
一张她熟悉的,依赖的脸显现。
是他。
“囡囡,只需记住,你叫'姚幺'——”
蛇身纠缠,低语粘腻。
“这辈子不得超脱,直到死在我们手里……”
啊、啊啊——
昏暗的房间,盘旋的蛇群穿梭于血肉之间,啃噬仍在颤抖的身体。
囡囡…快逃……
被毒蛇缠裹的妇人几近身绝,咬瞎的眼珠涌出血泪,拼命将气息从胸腔中挤出。
爹爹和娘亲……
俊美的少年幻化出可怖的蛇尾,生生掐死在蛇群中苟延残喘的夫妇,充溢快意和杀戮的蛇眼转过来——
“囡囡。”
骗子!
似乎有什么屏障被打破,痛苦的回忆纷至沓来,冲击少女脆弱的神经。
好疼、头好疼、、
记忆有如实质,像刀般切割着她的意识,越是想要去回忆,仿佛撕扯灵魂的痛感便越发强烈。
呜啊——
温热的液体从耳朵,口鼻,甚至眼眶中流出,汇聚滴落。
殷红模糊的视野,姚幺看见有血从自己的下巴滑落,滴在残玉和泥土。
怎么办、、要死了吗?
仿佛比净涤还要强烈数倍的痛苦顿时抽干了少女的余气,本还能跪挺的身体瘫软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强烈的恐慌感驱使姚幺快速将手里的玉埋回土壤中。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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