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杭州城已有数日,仍没打听出谢素流的下落
元宵翻着新出的话本,啧了一声。金风细雨楼本是一家银庄,南方几城都有分号,听说东家是滁州茶商出身,手眼通天,做大之后又开了茶楼、书局、胭脂铺子,口碑很好,日进斗金
她翻开的这一章回,上首正印着几个漆黑大字:「无情剑客无情剑,多情小姐泪断肠」
其实她同慕容妙只有一面之缘,并且对方实在算不上和蔼可亲
慕容世家祖上曾获军功,袭列侯,乃是江南豪族。慕容妙喜爱湘妃红,自认无人比她更能穿出绯色之艳,若别人被她看到着了绯红色,总是要遭一顿口舌讥讽
她又习得慕容祖传武艺,一手九节鞭舞得虎虎生风。长此以往,哪有傻子愿触霉头,皆对红色避之不及
初见时,一身红衣的水边少年,脚下金鲤红鲤成群
烟锁池塘柳,夕阳还照边楼。慕容妙眼神一冷
“原来这就是凝光剑?怎么时无英雄,竟使一竖子成名。”
“不错。扬州无英雄,都是些乌合小人。对此我也很意外。”红衣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投着鱼食儿,平平淡淡
“住口,小儿安敢贫舌?”她怒斥,声色扬起:“敢和本小姐过两招吗?”
话音未落,九节鞭已挟着风向少年脑后袭去
风声扫至耳边,被元宵轻飘飘拿住。鱼食撒了一地,他皱眉,回头看了一眼陌生女子的气急败坏
红衣少年一拽,鞭子自慕容妙手里脱开
“你!”她不敢置信,少年身形忽动,眼睁睁从原地消失了。与此同时,一只腕间系着金铃的手,自背后点出,清清拂过她脖间
这就是兰花拂穴手!慕容妙一惊
“赔礼我收了,下次惊了我的鱼,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只系了金铃的手向下移去,她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张口痛骂这登徒子,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她被定身,看不到对方。只记得绯衣如火,面若好女的少年皱起眉,投来的短短一眼,天上红霞都要失色
亏他人模狗样,还是难改臭男人本色,想占她的便宜!慕容妙心中焦急,鬓角沁出点点汗珠
元宵当然猜不到她的心声。她为避官府耳目,用内力伪饰嗓音,装作男儿,但着实没有磨镜之好
少年的手至她胸前,扯下金锁,锁上刻着慕容二字。他笑道:“看来两招不太够,慕容小姐还是签了生死状再来吧。”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慕容妙又羞又愤。既气慕容氏名讳居然出现在这种情况中,又羞那少年语带笑谑,戏弄于她。心里暗暗发誓绝对要这元宵好看
不久,慕容氏放出狠话,如果元宵作上门女婿,慕容家可以帮他摆平旧怨,保他平安
元宵当然没搭理。在金风细雨楼题下「扬州风月,不及临安软红,不如归去」十四字后,就消失了
“师父,”简言低低叫到:“热。”
“扎起来就不热了。”元宵找了发带,把他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
她无奈道:“傻徒弟,衣服湿了要脱掉,湿衣服穿着会感冒的。”
少年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要不是替他绑头发发现了,大概还会继续这么穿下去
“那,”少年的蓝眸凝住她,比耳边宝石还要澄澈:“以后扎马步,可以不穿衣服吗?”
元宵唔了一声:“现在可以,冬天不行。”
她又说:“这马步不会一直扎的,等你练了内功,想扎也行,想不扎也行。”
她挥开折扇,划上他的手臂,布料如临刀割般坠开,露出里面苍白得过分的皮肤。“你看,扇子本不能割布,是我内力的缘故。好的内功就像泡茶的水,决定了茶叶焯后的口感。”
简言似懂非懂,她害了一声,温声道:“今天先到这,去洗澡换衣服吧。”
带徒弟不是一日之功,简言又与世隔绝,她不心急。而且相比毫无动静的谢素流,简言的进步可以堪称神速了
这得说回到关系她生存的爱心值系统了
天龙八部里也有个慕容,北乔峰,南慕容,二人是齐名的一二号好手。只是这老二慕容复,离第一名乔峰可谓差了十万八千里
扬州城的高手在她面前不过尔尔,除了商城武功奇诡外,应该也有当地名门本就二流的原因
毕竟和乔峰比划前,慕容复也是一流高手,谁能知道他能和超一流差了这么远
谢素流,金风细雨楼品茶客亲评其为两江第一高手。弱冠时便有琴剑双绝的美名
就连那个背后偷袭被她一剑捅穿的鼠辈,临了也拼了一口气说:“呸,元宵小贼,你不过旁门左道,还以为多牛,敢不敢找谢素流一较高下?!”
那淬了毒的眼神,让元宵很想反问一句:就算谢素流真厉害到人神共愤。我难道就很蠢,还能顺着你的话照做?
但是直到他咽气,她都没说话
因为,她确实动了找谢素流的心思。据说他归隐于西湖,不问世事。她登金风细雨楼题戏语,未必没有向这位两江第一挑衅的意思
那鼠辈人品下作,却有几分脑子,看出了她在寻找当世高手
人中龙凤,系统说就是天道所钟。可苏银出身低贱,姐姐(也有一说是母亲)是女奴。除了皮囊俊些外,看似没什么特别,哪里有天道钟爱的影子
除非他张弓,而目标恰好是你的时候。她偶然见过,百米外奔跑的野兔,他一箭射穿兔目,将兔子死死钉在树桩上
天生神力,武艺绝伦,就是钟爱……吗?
那倒不难。她想,无论这位谢素流是否副实,是否是第二个人中龙凤,等这趟折腾完,冲着这份心,系统也该气消的
客房屏风后
白发少年整个没入桶中,直到肺部的灼烧感无以忍耐,才慢吞吞浮出水面
不见天日的肌肤牛奶似的凝在他身上,白发飘在水里,像一种只存于梦中的水草。唇瓣在热气蒸腾中有了一点血色。但过于消瘦,纤细的身形配上与生俱来的白发蓝眼,总有点妖异的秀气
“师父……”他喃喃着抚上手臂
她的触碰一触即逝,如羽毛漫不经心的刮蹭。他受何伟殴打,对痛麻木。元宵玩笑似的炫技就算真的割到肉,也不算什么
正因完好无瑕,他才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碰过的地方,在她抽离后,会久久地发烫
如他手臂上,那被折扇划过,气流的微动,一遍遍在脑中回现,每想一次心跳就要加快一分。他不禁掐住手臂,整个人再次没入水中
窒息后重获氧气的快感没过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简言再次沉进水里,这样安静的漆黑中,她的颦笑更加清晰
“好徒儿。”少女总会这样叫他,然后眼睛笑的弯弯的
少年若有所感,忽然自水中站起。白发一缕一缕蜿蜒在胸前,洁白的睫毛睁开,露出怅然若失的蓝眸
元宵在房间墙上钉了一根麻绳。连日简言在地上铺褥睡觉,她担心地气吸多了会生病,也顺便让他打下基本功
“乖徒弟,来绳子上躺着。”她双手交叉合在胸前,身体如一艘小舟倚在绳上
“古人说行如风,坐如钟,卧如弓。你天资上佳,可惜没练童子功,身体都松散了。这样睡可以张驰你的气息,稍作弥补。”
简言按她的样子,一丝不差的模仿。绳子被少年压出一个弧度,他悄悄绷紧了身子,生怕掉下去让师父失望
元宵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有心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坐回床上,装作严肃道:“我传给你的天山折梅手,有叁式擒拿,叁式掌法,天下任何武功招数,都能自行化在这六式中。它的八十字心决,你背给为师听听。”
“是。”少年不疑有他,果然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
元宵看他背诵间逐渐适应在绳上的状态,也安心继续考他。在一遍遍背诵声中,默默打了个呵欠
到了后半夜,睡熟了的简言还是从绳子上翻了下来。咚的一声,砸醒了同样打盹的元宵
“师父。”少年低低叫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这一夜功亏一篑
“没事,来日方长。”她拍拍床侧:“上来睡吧,等会又要天亮了。”
客栈的床很大,完全可以容得下他们两个。简言却有一点迟疑。他没睡过床,没和别人一起睡过床,更没和元宵睡过,害怕会惊了她的浅眠
当然,他没让师父等太久,就乖乖爬上侧塌,像还在绳子上那样板板正正
杭州春后就不冷了,元宵扯出半截被子给他,看这小少年一动不动僵在床上,忽然感到一种熟悉
“你这样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给他盖好,不无怀念地说:“他睡觉也是一动不动的。”
昔年琅月总是蜷得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卧在她腿边,她不说就不改,都不知道那个姿势是怎么能睡得着觉的
简言睁开眼睛,湛蓝的眼像一捧清澈的泉,全数浇在了师父身上
元宵撑起腮,越发觉得是有点相似。白化病要避光,衣服千篇一律的玄色墨色,罩个兜帽,很单调,也很像初识时,冰湖救她的打扮
简言问:“师父和那个朋友也这样睡过觉吗?”
“不是什么朋友都能和师父睡觉的。”元宵摸摸他的头,第一次没正面回答小徒弟的问题
“那师父有许多朋友吗?我还没见过师父的朋友。”他又问
“那倒没有。”元宵想了想宫里的情形,说:“家里的朋友可以见,但是不见能免去很多麻烦,所以我没想过见他们。”
“那在外面的朋友呢?”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语境
这就是简言不通世故的可爱之处了,元宵叹气
“乖徒弟,你师父无名无派,又年纪轻轻。旁人都说我们是练邪功的,外面哪里有朋友,都是妒火中烧要来杀我的。”
就连他母亲也是,装出友善的样子,是为了更好的背后捅刀子
她对此并不十分意外,轻描淡写地叮嘱:“这样的人往后你也会遇到,一开始你会心软,见多了就知道了。”
“不会。简言有师父,不要朋友。”他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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