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棠不敢再对上谢玉照的视线,低垂着头,嗫喏地说: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推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室内一下子就清净下来,谢玉照不经意地瞥了眼床底,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抬手,一条手臂横在脸上,挡住了双眼。
今日姜亦棠回来得晚,府中的灯笼都点上了。
但嵩榕院和颂桉苑之间的这道小路没有点亮,黑乎乎地一片,让姜亦棠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远远地看见青粟拿着灯笼在院门口等待,姜亦棠才敢拎着裙摆跑过去。
青粟迎上来,着急地打量姑娘上下:
“姑娘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姜亦棠摇头:“我没事,只是路上黑,走得慢了点。”
青粟松了口气,她是害怕姑娘会遇上二姑娘。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颂桉苑和嵩榕院差不多是被封了,府中人害怕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人自讨苦吃地过来,姑娘也很难再遇到二姑娘。
这样一想,倒也是好事。
院子中早就烧了热水,冬儿离得远远,见姑娘回来,又跑去把晚饭给热了。
姜亦棠每日回来第一件就是洗漱,可不敢直接就用饭。
今日也是如此,等用过晚饭,她趴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粟说话。
青粟纳着鞋底,低头说:
“老夫人的寿辰只剩下半个月了,但看府中这情形,应该不会大办。”
姜亦棠翻了个身,心想,哪里是没有大办?
圣旨估摸着还有两日就能下来了,到时府中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姜昃旼担心圣上对尚书府的态度,荣纷院被圣旨骇得面都不敢露,寿辰草草就过了,莫说要请人设宴,她们这些孙女都没凑一桌吃个饭。
姜亦棠见青粟还在纳鞋底,不由得道:
“明日再弄吧,仔细着眼睛。”
青粟揉了揉眼睛,不肯停手:“只剩半个月了,到时若做得不好,被人发现,不定要说姑娘不尽心,奴婢做得精细点,也好叫姑娘脸上添光。”
姜亦棠闷声:
“别弄了。”
青粟狐疑地抬起头。
姜亦棠头埋在软枕中,声音嗡嗡地让人听不清:
“我不稀罕了。”
这些所谓的亲人,她都不稀罕了。
青粟骤然哑声。
她只当是今日老夫人的做法让姑娘伤了心。
往年姑娘对老夫人的寿辰都无比上心,只盼着老夫人多看她一眼,何时这样过?
但青粟说不出劝慰的话。
人家不把姑娘放在心上,姑娘做再多,都不过自己受委屈罢了。
第8章
翌日落了淅淅沥沥的细雨,阳光透着烟青色艰难地透下来,雨滴噼里啪啦地从树叶缝隙中挤出。
食盒被厨房的人放在假山附近,青粟去拿时,雨水已经落了下来。
姜亦棠吃了一顿不冷不热的早饭。
青粟心中窝着气,低头不说话。
屋中只有姜亦棠和青粟两人,姜亦棠想到昨日谢玉照的话,轻声道:
“再忍几日。”
青粟听见这话,抹了一把脸,仓促地抬头,她替姑娘不值,双眼都忍不住有点红。
她不解姑娘的话,想问什么,又忍了下来,转而道:
“奴婢去热饭,嵩榕院那位还在等着。”
对于嵩榕院的事,青粟忽然积极了不少,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位贵人早点好起来,让如今冷眼对待姑娘的人都后悔去!
姜亦棠没有拦她。
只是往日落雨少,颂桉苑里不会刻意存伞,所以颂桉苑一共就有两柄油纸伞,那日姜亦棠丢了一柄在嵩榕院,现在姜亦棠和青粟不能一同过去。
姜亦棠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拎着装好的热水,将油纸伞夹在脖颈间,用头和肩膀控制住。
她艰难地出了游廊,刚走了一步,就感觉到头顶雨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姜亦棠不由得愈发歪了歪头,肩膀也同时往上使劲,生怕油纸伞不慎地落下来。
一路艰难地赶到嵩榕院,等到了游廊下,姜亦棠才陡然松了口气。
她环视一圈,丢在嵩榕院的那柄伞还在窗台上,姜亦棠将手中的伞也抖了抖,一并靠墙放下,她刚要拿手帕擦擦脸颊,动作倏然一顿。
姜亦棠心虚地想,如果她狼狈一点,谢玉照应该会更惦记她吧?
对前世的下场心有余悸,姜亦棠最终还是没擦掉不慎落在脸上的雨滴,甚至,她还颇有心机地拨弄了下脸边稍湿的一缕发丝。
搞完这些小动作,姜亦棠有些臊。
她不敢再刻意,忙拎着食盒进去,室内一贯的冷清,谢玉照早就醒了。
姜亦棠抬了下眼,就很快又低下头。
谢玉照是靠坐在床头的。
姜亦棠心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狐疑,前世谢玉照有好得这么快吗?
姜亦棠记不清这些细枝末节,只好作罢不想。
谢玉照听着外间的雨声,他确定刚才只有姜亦棠一人的脚步声,再见姜亦棠手中艰难拎着食盒和热水,他猛然剧烈地呛咳了两声,身子都跟着轻颤。
姜亦棠吓得立刻放下食盒,上前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脸上忍不住的惊慌:
“谢玉照!”
好半晌,谢玉照的咳声渐渐变小,他抬起手,示意自己没事,他闭眼许久,才哑声:
“青粟没有陪你?”
谢玉照下意识地抬手,替女子顺了顺脸侧的发丝。
有心想替女子擦干,但刚升起这个念头,谢玉照就想起,他卧病在床多日,哪里来的手帕?
而且,就算有,他又敢给姜亦棠用吗?
谢玉照眼神暗了暗,稍有晦涩。
姜亦棠心虚地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情绪,她呐呐地说:
“上次我把伞落在这里了,院中现在只有一把伞。”
前世后来被幽禁的经历,让谢玉照情绪很少有波动,但如今谢玉照仍不住微冷脸色。
他想起那日青粟意有所指的话。
厨房不让颂桉苑去厨房领饭,谢玉照不意外颂桉苑相当于和嵩榕院一样被封禁远离,贪生怕死是一回事,但尚书府会不知颂桉苑的情况?
明知落雨,但凡上心,雨伞连同食盒就该一同被颂桉苑拿到,何至于连把伞都不多给?
说到底,是不曾上心。
底下的奴才惯来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意,府中的主子不作为,底下的奴才自然看盘下菜。
谢玉照隐约猜得到尚书府的想法。
他父皇和母后是互相扶持的少年夫妻,在父皇登基前,母后陪着父皇受了不少苦,父皇登基后,不过三年,母后病死宫中,父皇自觉愧对母后,将一腔愧疚和爱意都投入他身上。
他是嫡长子。
六岁时就被封为太子,一直居住东宫,被父皇亲自抚养照顾。
父皇膝下有皇子八人,除去年少不知事的七八皇子,谢玉照甚至敢说,其余六位皇子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在父皇那里的荣宠。
只是人心会变。
津垣十七年前,父皇的确对他荣宠过甚,但在津垣十七年后,谢玉照渐渐感觉到来自父皇的防备和隐晦地试探。
父皇越发年迈了,他和许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一样,开始眷念权势,忌惮起越发长成的皇子。
甚至,父皇开始在朝中重用其余皇子,用来和他抗衡,避免他在朝中势力一家独大。
但父皇终究是老了。
他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十四年,在其余皇子看不见前路的时间里,足够许多大臣默认他就是下任登上那个位置的人。
他的母族是仲孙氏,闻公府。
当年他母后陪父皇共度风雨的情分,让父皇善待闻公府,后来怜惜他年幼,唯恐旁人怠慢他,父皇又默认闻公府发展,到后来,他的储君之位,已然不是父皇想废就废得了的。
父皇推其余皇子上位的时间太迟,早就不可能和他形成势均力敌的情势。
但底下的朝臣看出父皇的态度,心中自然会生出别的想法,如今他染上天花,更是被赶出东宫。
一位性命危在旦夕的太子,足以让许多人重新考量朝中的形势。
闻公封地远在陵阳,这也是他最后为何会到尚书府的原因,否则,他就该去闻公府。
他和闻公府的利益相同,闻公府只会比父皇更担心他的病情。
姜昃旼被迫接纳他,既希望他病好,又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犹豫不决下,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否则只凭姜家老夫人的哭闹,又岂能阻止得了姜昃旼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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