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腊月,正是寒冬。
赵眉从窗外往下看,小区里只有零星的松,没有人影。她把窗子掩得更紧些。
客厅旁不远处,热气“咕咚咕咚”地从砂锅往外冒。
泠泠一身家居服,低盘了一个丸子头,丝丝碎发散在双颊。她正忙着煲汤,鸡汤煨着菠菜粉丝。在家从来懒得下厨的人说是自己馋这一口。
赵眉说不如等何运东把鱼买来,让老爸给她做鱼汤更鲜。她下意识就反驳说“他身上有伤吃不了海鲜”……说完就想到自己说漏了嘴,巴掌大的小脸上都是粉红。又觉得妈妈是在故意引导自己,与妈妈置气,又与自己的嘴笨置气……
一颗心都在他那里。
那夜她为他铺床,脑中想的全是他一个人夜间万一有些不舒服都无人帮衬。想到他饭间苍白的脸色,心上狠狠拧着疼。一瞬生出一种干脆就睡在这里的大胆心思。可哪里能像松寒居那样“猖狂”,爸妈不把他赶出去也要把她逐出家门。
临走前被他突然拽到怀抱里,他急切的动作与熟悉的味道激得她一个猛颤,心一下拔高,又安安稳稳地落下来。
眼红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贴着他心脏的地方流泪。
那里怦然有力。
这时才敢喟叹。
真好,他还活着。
至今不敢回想丝毫那日的惨烈,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一次又一次闻到了密闭车厢里的血腥,她在松寒居呕吐,浊物混着泪水。
如今那片难耐的血腥终于被他身上熟悉的松香驱散,他要松手时,她鬼使神差地环住他的腰。
他动作一僵,不敢呼吸。
她早该要和他谈谈,要谈的事情太多,从七年前的祸事,到关凯的话……那些困住她良久的,关于阿言哥哥的东西,只有他能解答。
可是此时此刻,她竟全然没有与他谈这些的欲望。她惊觉自己不愿意让任何人,即使是沉言哥哥,去剥夺她同他的这一点时光。
干燥、冷冽,他的气味惹她生醉。
松寒居他的书房,红纸婚书,烫金正楷,那才是她想要问他的东西。
她几要张口,却感到他的力气。
迷蒙的双眼里还有着雾气,看到他冷漠的眼睛时迅速闪开。
像是被人从天堂拉回现实。
梦一样的温存瞬间化成尴尬与狼狈。
“我……我先走了。”
落荒而逃的背影像是在逃脱,她不想知道他冷漠的眼神里是否还有厌恶,所以她同样没有看到他苍白的唇色和要借墙壁才能不倒地的残躯。也没能看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突然涌出的浓重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痛楚。
她掩上门才静立,心中缓过,埋怨自己为何不多嘱托他两句。
她想要告诉他,她就在隔壁。
他打开门就能看到的隔壁。
大门被人打开,赵眉打了三四通电话也没能打通的对象就站在门口,带着满满一身寒气。
赵眉边接过何运东的衣服埋怨:“逛早市也能逛一天呀?”
门开着何运东往里走,赵眉往外看,泠泠也闻声跑出来。
“老何,忆许呢?”赵眉出声。
何运东低咳一声:“回去了。”
赵眉疑惑地问:“回去了?回哪里?”
何泠泠没等何运东开口:“爸爸,他是不是回b市了?”
女儿脸上没有一贯的神采,反而带着些异样的冷色。
赵眉下意识拥住女儿的肩。
“嗯。”何运东低低应声,没有抬眼。
何泠泠解下身上的围裙,冷静开口:“爸爸妈妈,我要回b市。”其实她的心中全然与冷静不沾边。
她说完这玩笑一样的话就要跑回房间里收拾行李,身后何运东冷声开口。
“站住!”
何泠泠立住。
“胡闹什么?你还想追过去不成?”
她自小更怕严肃寡言的何运东,虽然爸爸鲜少同她生气,但如若她犯了错,他也绝不纵容她。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莽撞,可是她不能容许他再有意外。
她同何运东解释,“爸爸,他身上有伤,不能折腾,我会尽快再回来看你和妈妈……”
“他说你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何运东的话像是一记重锤,让她大脑突然空白。
他……同爸爸说了什么?
心上是绝望般的苦水泛滥。
“何运东!”赵眉站到他面前,挡住丈夫的视线。明明泠泠是背对着他们,可她仍旧觉得女儿在接受丈夫的审视与责备。
那个娇小、柔软又坚强的身影,她的女儿。她不想让她受一丝伤害。
可是身边的丈夫却一反常态,句句如刀般往人心上扎。
“你上赶着去丢什么人?”最后几个字要提高音调才能掩饰颤音。
他看到女儿抬起胳膊,一定是在抹眼泪,一定流了很多泪。
他最爱的女儿,静悄悄地,挺着脊背,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他刚刚送走。
那个真实名字叫做万俟缚泽的男孩子,他也曾看着他从少年成人。
昔日坚定地说“我要娶泠泠,我只会娶泠泠”的男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帮忙隐瞒病情。
“你这样泠泠会伤心的。”他沉声痛道。
他说:“叔叔,我曾做过的让泠泠伤心的事,我会倾尽所有补偿她。”
“您就告诉泠泠……我从来都不想娶她。”
她会伤心吗?答案如此明晰。
他是否曾想过告诉她自己的病情?从来没有。他似乎抗拒用此来留住她,生死之痛,他切实体会过送走亲人的感觉。即便也许她连一丝吝啬都不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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