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桥本来预定了龙景别苑的卧云厅。
老板私办螃蟹养殖场,正值七八月,出水的蟹膏肥美非常,深受五湖四海的饕客喜爱。
但韩珍怀孕后腰腹隐隐酸累,医生也建议要做适当温补。
保姆确实有心,给她炖过阿胶,还将紫河车磨成粉,就糖水给她喝过一次。
总之吃不了良性食物,地方索性换成街边一家接地气的大排档。
天黑后,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户外搭设了透明大棚,卫生坏境尚可。
但跟龙景别苑无边无际湖景的青水绿波,夜色下,明月入怀的别致相比较。
当然天壤之别。
颜丽欣爱张罗,提前让店家安排包间,油滑本性展露得淋漓尽致,往杯子里倒着茅台,双手举给他,打哈哈,“季先生,这一桌菜应该没超标吧?”
俗话说,大官好见,小鬼难缠。
季庭宗这样身份的人真见到,实际没一点架子和官气,他刮掉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递给韩珍,平易近人淡笑,“没这说法。”
“我跟珍珍以前常在这里聚餐。”颜丽欣坐下,“她刚来虞山,爹不在了,妈也不管她,一片浮萍似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就特别投缘——”
韩珍给何昭发了条消息,道歉说今晚来不了,对面未回复。
她搁下手机,“是挺投缘,电视台实习工资低,我赚外快,刚好在颜姐家附近办的车展会上做模特,一场一千二,我只去过一次,就跟颜姐认识了。”
彼时韩珍刚21,典型南方人,在一众模特里身材娇小,但年轻水嫩,特打眼。
两人再一次见,是韩珍主持的婚庆场,颜丽欣才晓得她是主持人,为她此后走穴牵线搭了许多桥。
这一行无论男女,不需要靠脸吃饭,但颜值是天赋属性之一。
“是吗。”季庭宗喝一口酒,噙着笑看她,“无论在哪,你倒有本事养活自己。”
“重点是工资太少,你往上再升一升,干脆给电视台改个制好了。”韩珍盛一碗汤,搁他面前,“少喝酒。”
男人闷笑,凑近她,“别人我没闲功夫管。”
开了一天会,他间歇抽过几支烟,淡淡尼古丁气息,混着白酒的辛辣,窜入耳根,韩珍半张脸灼得滚烫,“你以后我养。”
她的底子季庭宗了解得透彻。
接触之前,是始发于男人的怜弱心。
越相处越觉得她素净,心思清白,真诚。
媒体业内有句话,女主播职业生涯里都有贵人。
这个贵人,自然比单纯借力更复杂。
他身处的环境不缺乏权力的角逐,各种数以万件的杂事。
女人贪,心思太深,仕途栽这上面的同僚也不少,一直是他这类人的大忌。
韩珍直勾勾盯着他,瞳孔乌溜溜,晶莹莹,“庭宗,我有个不成形的想法,想跟你商量。”
季庭宗放下酒杯,目光如炬,一惯能洞穿人五脏六腑,“不成形先不谈。”
她一哽。
颜丽欣酒量不错,喝半瓶白的,刚好处于微醺状态。
借着酒劲儿,她说话也越发胆大。
“季先生,不知道你情不情愿收个干女儿,珍珍那胎再过几个月卸货之后,无论男宝还是女宝,都是双喜临门,能图个好兆头嘛。”
季庭宗一开始只是觉得她略微聒噪,直至听到这番话,他拧起眉头,“颜女士性格豪爽耿直,也缺父爱?”
“不是我。”颜丽欣错愕一瞬,“是我女儿,刚满六岁,小名叫乐乐。”
韩珍实在没忍住笑。
摆在桌面的手机此时震动,何昭电话拨了过来。
她下意识起身,“我接个电话。”
季庭宗无波无澜,例行一问,“谁的。”
“同事。”
“就在这接。”
听韩珍吐槽过他的强势,颜丽欣今天总算见识。
分明毫无情绪的一句话,从季庭宗嘴里说出,却莫名令人发怵。
她只好坐回。
“韩珍,你在哪?”
何昭音色一贯是镇得住场面的沉稳,知性。
平时不拿腔拿调,比电视里的播音腔更柔和。
声音好听到能让耳朵怀孕这话,不假。
韩珍回答,“玉兰台附近的大排档。”
“香烤里拉?我也在这门口。”
“你为什么…”
她来不及说出疑惑,余光透过未被百叶帘遮严实的玻璃窗。
刘峰高胖体型,熟悉且格外扎眼。
他在前台订了一份芹菜炒鳝段,一份蛋炒饭,准备外带回省台加夜班。
电视台主播是有节目做节目,无需坐班,时间尚且自由。
记者需要外采,整理素材,编辑文稿,相对更忙碌。
更何况,何昭查蓝玉县,暗访娱乐城私底下的勾当买卖,刘峰跟着他,也是经常熬更守夜。
他早年做新闻记者,能声名鹊起,是凭骨子里对事实真相的渴望。
如同抄网捕鱼,鱼够肥,只要网不破,他就会孤注一掷,深挖下去。
视线在店门口搜寻过一圈,何昭半分钟后才走进。
大厅客座满席,多是拼酒,划拳的,坏境分外嘈杂。
他握着电话,“你还在吗?”
“在的,你等等。”
没做好准备,人已经到眼前。
韩珍挂了电话,“同事到门口送稿子,我要出去一趟。”
每次在季庭宗面前,提到电视台的工作,她能少说就少说。
听他在书房打过一通电话,是准备让她住进医院保胎,保镖,特护,安排了几人,一一向下属交待得仔细。
孩子意外揣进她肚子里,这世上,生老病死,子女缘分,从何时降落何地,谁也无法预测。
但早早被限制自由在医院,她不太情愿。
季庭宗姿势舒展,“就在附近?”
她点头。
颜姐拜托,“珍珍,我在这里还存了半瓶洋酒,你取完东西,顺道捎过来吧。”
“好。”
韩珍从包间走出,直奔前台,“何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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