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她伤心,也不想让她等太久。
就算是踏着尸山血海,万劫不复,他也一定是要去见她的。
赵小虎悚然一惊,难言心中的惊慌。
如此一来,留给沈庭玉御驾亲征击破柔然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三日。
短短三日,差不多只有一次交锋的机会,沈庭玉必定会在第一刻就将所有的筹码压上桌,这简直就是在以命相搏。
但不得不说,面临这种挑战,想到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的险境。
赵小虎反而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兴奋与期待。
若非天生嗜血,期待冒险,她又怎么会如此肝脑涂地的跟随沈庭玉。
若这一战真能如沈庭玉所愿,必定震慑九州,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千百年后的世人所津津乐道。
·
不必询问,光看苏唯回来时的神色,林晏便已经知道今日又是一无所获。
房间内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看林晏的眼睛。
林晏目光扫到谁身上,谁的头就低的更厉害一些,他慢慢收回了眼神,散漫的垂下眼,将桌上的一封已经封好的信推向了苏唯。
“你明日不必再找了,这封信替我送去渝州长史刘微府中。他家离此只有八里。”
苏唯本是流民,为讨一条活路,投到晋州都尉许海的麾下,靠着一笔又一笔实打实的军功才混出了头。
其实这一趟护送之路他走的称不上心甘情愿。
更别提这寻人寻了两天,他找林晏的女人找的每日灰头土脸,受尽了窝囊气,却是一无所获,心中更是窝火。
这女人好像长了翅膀一般,就这么飞了。怎么寻都寻不着。
冬日按理来说,最是好寻人,漫山遍野的花木不见草叶,一眼望去哪里能藏得住人,偏偏这一次就是寻不到。
此时听见林晏说不必再找,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他要送信,马上驳斥道:“此次护送林公子南下,许将军多次叮嘱我要一路小心,切忌不可引人注目,不能走露风声。林公子,我们已经在此地耽搁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你那位如夫人,她说不准早已经跑了,您还是速速动身回到南朝去吧。这封信也实在没有送的必要。”
南朝过江之后就偏安一隅,对于北方根本没有实际掌控之力。
渝州虽已临扬州,名义上尊奉帝室,但实际上只能算是南朝外镇,南朝的政局对此地难以产生什么直接影响,更无法施加控制。
甚至可以说,据守于此的柳垣一直防备着南朝,两相暗暗对峙。
若林晏这封信送出去,怕不是马上柳垣就会知道林晏在渝州的消息。
这样的消息隐瞒都来不及,他还要主动告知吗?若对方将他扣下,该如何是好?
林晏眼底倦色浓重,扫来一眼,却冷得好似塞外的冬雪,“不是如夫人,而是夫人。”
苏唯亲眼见林晏如何费劲心力的让他们寻找,若不是他阻拦,他甚至自己都要入山去寻人。
便是整日待在这旅舍之中,也是一日比一日更消沉,心中不虞,“夫人也罢,如夫人也罢。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林公子大可不必如此。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陷入危险。天下女人多得是,这女人能半夜将你砸昏攀了窗跑,可见就不是什么简单善良的好女人。”
“林公子与其执着于这样心不甘情不愿,总想要跑的女人。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冒险,不如再去买几个漂亮女人,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最是看不上此等为了一个女人而做荒唐事的男人了,未免也太没出息。
林晏神色淡淡的听完了他这一番高论,不置可否,只用指尖扣了扣信的封皮,“刘微与我兄长当年交好,他性情刚直,不会出卖朋友。”
苏唯心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写这封信呢?
但这话在林晏憔悴落寞的面色之下还是没说出口。
他收了信,转身点了个小兵马上去送信。
反正他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都劝了,林晏要是真被扣在渝州也怪不得他。
刘微听到下人的通传,稍稍皱了一下眉,“你说的当真?那人自称是替关中林氏的林晏送来的信?”
下人连忙递上信,“小奴也觉得这人实在是可笑。那位林公子怎么可能来渝州呢。已经将他打发走了,但这封信他非要塞给我。您瞧。”
刘微看着信封上雄逸墨迹,却是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下人见刘微这般反应,心下一沉,“主人?”
刘微急得站起身,“去,速速将这人追回!这字颇有伯玉当年之貌啊!一定是伯玉的弟弟没错了!”
林晏起身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山野。
此处的山已经与塞外的山大不相同,低矮的丘陵连绵起伏,连风都要温柔许多。
他失神的望着山野,想起的却是过往。
山野中,她一个人背着足有她半身高的背篓,擦着汗水一步步走过那样崎岖的山路,登上小船,从背篓中拿出一捧一捧的鲜果塞进他手中。
那果子不算好吃,很酸涩,现在回想起来仍叫他酸得牙齿痛,痛的想要落泪。
她已丢了两日,他寻不到她,怎么都寻不到她。
从恼怒到愤怒,再到只剩下忧愁与担心,焦躁成了钝刀,慢慢的一点点磋磨着他的骨头,让他尝到连绵不绝的,难以去除的痛。
过往不开心的时候,他可以喝酒,将自己灌醉,再是天大的事情也没什么好介怀。
可他此时喝不下去,那些酒太苦了。
他怕自己喝醉了会错过她的消息,会让她回来的时候又撞见他的醉态。
·
林晏在窗前站了不知多久,远远见到旅馆外来了一行人。
苏唯推门进来提醒他,“那位刘大人来了。”
林晏理了理衣冠,打起精神,走下二楼,亲自迎到了旅馆外。
刘微见到林晏在旅馆外等候,整个人都是一惊。
他曾经与林骏友情甚笃,常常去林家拜访,因而对林晏也有所了解。
林晏自小便与林骏不同,许是因为身为幼子得到长辈格外疼爱的缘故,他与兄长的持重完全不同,因放荡不羁而闻名。
林骏在世之时就对这个聪明又不听话的小弟颇为头疼,但越是管束,他反倒越发离经叛道,常常行大胆之事。
他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数年之前,林骏的葬礼。
当时林晏在葬礼上不见踪影,陆夫人说他伤心得一病不起,无法出来招待客人。
但他转过头,却在新京的酒馆里见到了喝的烂醉如泥的林晏。
这些年,林晏放浪形骸之举也时常传入他的耳中。
关中林氏本是旧贵,当初族人之中人才济济,每一位放在朝局都是声名赫赫的人物。
林晏本也该入仕承接起先祖的荣光,但他这些年的行为举止分明已经表现出他无意于仕途。
这些年他从未收到过林晏的书信,从前与林氏有着千丝万缕密切关联的那些权贵也几乎对这孩子死了心。
此时林晏会站在这里等着他,实在是让刘微受宠若惊,他连忙下马。
一番寒暄过后,刘微听到林晏郑重其事的请求,只挥手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这样一桩小事。你放心。我这就传令下去,调上三千人,再带上几条犬,一日之内就能将人给你找回来。”
听到刘微应允下来,林晏才觉得浑身绷紧的弦稍稍松了一点,冰凉的手脚慢慢一点点回温。
他面上彬彬有礼,耐着性子继续周旋,“若能寻回内人,某一定登门拜谢。”
刘微从怀中掏出几把素绢扇子,笑道:“我不要你如何谢我,只求你的墨宝。不知二郎可愿全愚兄此愿?”
林晏一怔,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耐,也没有挥袖离去,接过扇子竟当真挽袖一幅幅的开始写。
往上推个二十年,不,就是推个十年,他都有不写这副字的底气。
可如今的他有求于人,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无权,无势,再无长辈庇佑,此刻他一旦依着性子肆意妄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他一直都很清楚。
小时候他清楚身为林家的儿子,又是幼子。
兄长是大宗,他是小宗,不可与兄长争辉。林家的门楣,家族的希望全都在兄长一个人的肩膀上。
母亲宠爱他,并非因为看出他生的比兄长伶俐,只是因为兄长自出生起便养在了祖父膝下,形容举止,言谈进退,读书识字一应都是祖父在教。
他是次子,不必承担家业,可以留在妇人怀中,以抚母亲的心。
他已经习惯事事居于兄长之下,更习惯事事退后,习惯不用脑子,只凭开心过活。
可兄长的亡故太过突然,他无法,也根本没有勇气担起原本属于兄长的一切。
见到南乐的第一面,他就清楚,他与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太清楚他给不出,给不起她想要的东西。
他清楚他们不该有交集。
所以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没有碰过她,他逃避他们可能会产生斩不断的联系的可能。
从前他可逃,可避,可做尽荒唐事。
此刻为了南乐的安危,他却不得不拿出所有的心力,再无可逃之路。
或许从他发觉自己对南乐割舍不下,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起,他便再无路可逃。
南乐在外一日,生存下来的希望就更渺茫一些,也更折磨着他。
刘微看着眼前人,他身上只一件月白的宽袍,乌发玉冠,只站在这里,便是朗朗如玉山般的风姿。
何为峻貌贵重,便是此情此景。
他不由得心中感叹,当初不懂事又让人头疼的顽劣小子,几年未见却是长得比兄长还要更出众三分。
这林家二郎当真与从前是大不相同了。
若是林骏泉下有知见到自己一直挂心的幼弟这般出众,此时又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绪呢?
过往只听闻林晏浪迹万花丛,片叶不沾身。今日来寻他却是为了让他去寻一个女子,口口声声的内人。
刘微越想越是好奇,“二郎真是情深,不知那女子是何家的女儿?”
林晏笔尖一顿,“只是小家女。”
他重新写了下去,话音微顿,“却实在是某心头所爱。”
三千人马入山,便不再似之前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浩浩荡荡的人马,又牵来不少猎犬,几乎将周围的山地都细细翻过了一遍,这才终于寻出了人迹。
南乐躲在山洞之中,整整躲了两日,饿了鹰会衔来猎物,渴了便饮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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