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花朝睁着眼睛,眼中却没有聚焦,她盘膝坐在往生河岸边,不断吸取着往生河之中的亡灵之力。
她手腕上的金莲蓦地绽开,变成了一条硕大无比的赤金色尾巴,将她整个包裹在其中。
那些朝着她涌来的亡灵之力,要先经过这尾巴,才会没入花朝的身体。
花朝满脑子都是凄苦崩溃的念头,这人世间一切的爱别离,求不得,忧怖难解,几乎将她灌注成了一尊逐渐散发出死气的石像。
她的双眸被蒙上了可怖的漆黑,一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变成了两湾深潭。
师无射一直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
他丝毫也不担心花朝会被这些阴暗的亡灵记忆侵蚀,因为他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纯净,即便是上一世整整四百年的郁郁不如意,也没能消磨掉她的纯良。
她在知道自己注定进境不成,被天雷劈死之前,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平衡各族,延缓战争和死亡。
但是那时候的世界,早已经在谢伏的统治之下,变成了人间炼狱。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是无力回天。
但是现在不一样,这个世界不一样,她已经阻止了许多事情朝着前世发展,她有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强大力量。
那是根本无须振臂,便能引人争相追随的慈悲。
她已经逼迫谢伏连蛰伏百年休养生息也不敢,这么急吼吼冒出来送死。
而这个世上,有她爱的、想要的一切,她绝不会迷失在黑暗之中。
果然没过多久,在花朝身上的狐尾颜色被亡灵之力腐蚀到越发浅淡的时候,她的双眼之中猛地燃起了一点赤红的星火。
眨眼之间,这点星火便在她的双眸之中燎原,阴翳和黑暗嘶吼着尖叫着被她焚烧殆尽,她的双眸像两座喷发的火山,顷刻间烧灭了一切的阴暗。
而这时候,那些亡灵之力也开始变得无比顺服,环绕着她极其有序地没入她宽广如海的经脉。
第三瓣莲瓣彻底绽开,花朝整个人坐在那里,便如同此间唯一的发光源头,像一尊已然活过来的白玉神像。
四面八方涌来的亡灵之力,还在不断地没入她的经脉,她能听到大地的哀鸣,能够感知到地底数千丈之下,那些被永生永世镇压的妖鬼的恸哭。
她的境界如同坏掉的罗盘指针,不断地转动,跳跃。
而在她疯狂吸取亡灵之力的时候,天道仿佛也感知到了有人胆敢挑战天威。
浓云在不断地积压,粗如巨柱的劫闪在整片大地之上乱劈,却根本无法穿越幽冥,抵达正在进境的花朝头顶。
这可让一众修士遭了殃。
他们才刚刚被仙长们,从他们根本无法凭借一己之力的幻境挣脱,被告知了传送阵法出了问题,他们被传送的地方并非天象门的比赛场地,而是妖雾森林。
妖雾森林是连妖族的妖王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妖族禁地,各宗修士闻言无不哗然,但是从幻境挣脱之后,他们用切身之痛,体会到了这妖雾森林的危险之处。
数万修士在两三天内,便已经三去其一,一群人好容易聚在一处,由各宗的仙长带领着妄图突破寻找出路。
结果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便迎来了天雷乱劈。
好在他们彼时也正在对抗妖兽铺天盖地的攻击,原本四面受敌的局面,因为这乱劈的天雷被生生豁出了一道口子。
以金钟谷无业蝉宗主为首,他扬手将袈裟铺成遮天蔽日的护盾,将众多弟子护在其下。
妖族此次参加历练的妖族王子,正带领他们穿越雷劫灾区,去往河对岸一座暂时安全的岛屿。
妖族王族化身黑熊,奔跑着在前方带路,他看似笨重,但是身法却极其灵活,每每当被拦截击散的小股雷劫落下之时,总能精准避开。
而他本体的身上,伏着一个受了伤的女修,一头张扬的红发随着黑熊的急奔乱卷,单手持刀,时不时便会狠狠砍向从各处冒出来,妄图拦截他们的妖兽。
各宗仙长纷纷结阵,抵抗住飞天遁地水中突起的妖兽群,给各宗的弟子们撑开了一条道路。
而在他们终于都通过了河流,到了岛屿之上的时候,在幽冥地底,往生河畔进境的花朝,终于也彻底进境成功。
无须自窥内府,她已然越境进境成了炼虚期的修士。真正进境到了炼虚期的修士,已然无法用人去界定。
她闭着眼,知万里山川事,睁开眼看因果轮回业。
整片往生河内的亡灵之力尽数被她给吸取,这里彻底变成了漆黑一片的幽冥。
周身灵压引得河水震颤,地面传来轰隆隆不堪重压的开裂。
花朝抓了一把沙土,现在方知这是白骨沙。
而她起身,走到师无射之间躺着的地方,看向已经化为原型,奄奄一息的小狐狸。
花朝双眸之中的冰蓝与金红之光,尽数退去,变为一片苍凉的痛苦。
“你骗我。”花朝看着师无射,已经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再收回金尾,每一瓣莲花开启,消耗一条金尾,便是为她重修了一条经脉。
她的双眼已经能够看透生机和死气,能够感知到师无射妖力将散。
“你骗我!”
花朝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伸手去抱陷在柔软沙坑之中师无射的本体。
他已经萎缩到只有他们初见时的黑球大小,一双狐狸眼半睁,在花朝抱起他的时候,用尖细的狐狸下巴,湿漉漉地戳了一下花朝的脸颊。
花朝低下头,将头埋入小狐狸的肚腹,胸腔震颤,崩溃地哭出声。
整片天地剧烈震颤,花朝抱着师无射道:“你告诉我,怎么把剩下的尾巴还给你,我不要,我不要!”
花朝浑身泛起刺目灵光,全都朝着师无射本体涌去。
白骨沙漫卷,往生河水激起了狂狼。
师无射的身体已经留不住生机,像一个漏斗,无论灌进去多少生机,都会流逝出去。
不过花朝到底已经是炼虚期的修士,她的全力灌注,不仅仅让此间濒临崩塌,也让师无射重新在灵光之中化为了人形。
“九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把剩下的尾巴还给你?!”
“你说话啊!”
花朝尝试将自己的灵脉抽出,但是根本分离不出,因为她的碎魂就是用师无射的尾巴粘合,她已经和他的一部分融为一体。
花朝哭得双眸含血一般赤红,跪在地上抱着师无射的哽咽抽噎。
师无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身体几乎要变为透明,却笑了一声道:“你从前每天晚上都这么抱着我哭。”
师无射怀念一样道:“我多想替你杀了谢伏,那个让你变得痛苦的源头。”
“但你爱他……”
“对不起,对不起……”花朝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她只能疯狂地流泪,语气癫乱地说着对不起。
师无射却捧起她的脸道:“壮壮,谁的话都不要听,谁的话都不要信。”
“你看着我,”师无射说,“像你抱着我痛哭的无数个日夜那样,狠下心肠,谁都不要管,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别怕。九哥跟着你呢……”师无射的声音变得无比虚飘,花朝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人,正如指尖的流沙,攥得越紧,流逝越快。
“不要,不要……”
“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
“九哥,我……”
花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怀中的师无射,如同那往生池中的亡灵,轰然散为了无数荧光。
而后……没入了她的身体。
“啊……”
花朝张了张嘴,却连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保持着抱住什么的姿势,低下头,却只看到了自己指尖没入的最后一缕魂力灵光。
他连死,都在为她。
花朝抱住了自己,低下了头。
她的置身荡开了一层无声的威压,如同巨浪狂风一样,席卷过整个幽冥。
天崩地裂,山河塌陷,她跪在白骨沙中,怀中空空,落尽了最后一滴泪。
万年晦暗的幽冥中射入了天光,花朝化为一束灵光,飞身而出。
第94章 王子
她冲破了幽冥回到地面上的时候, 正看到几位仙长在联合护送弟子,漫天的妖兽都在伺机等待攻击。
花朝站在河边上,看着这一幕, 有那么片刻, 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将这片天地也一起撕裂,而后远离这里。
她站在这一片葬送了师无射的土地之上,每一刻都觉得心如刀割。
但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闭上了眼睛,抬起手朝着虚空之处一抓。
精纯的灵力在半空之中先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很快这漩涡便卷起了整片天地的飞沙走石,甚至是一些飞掠在空中的妖兽。
渐渐地一个巨大的, 几乎遮天蔽日的, 以灵力汇聚成的镇灵钟现形。
一众弟子们, 所有的长老全都朝着花朝这边看过来,而有些妖兽已经察觉到了危险, 迅速四散奔逃。
而那些没来得及逃的和不知死活的妖兽, 包括那些正在对抗妖兽的仙长, 全都被花朝罩在了灵力凝化的镇灵钟之下。
“咚”的一声, 镇灵钟响。
一股巨大的灵压自半空罩下, 那些未曾来得及逃走的妖兽,无论是何种等级, 如何凶横, 都尽数趴伏在地上,口鼻涌出了鲜血。
而那些仙长们好歹以阵法灵力将自己及时罩住, 却也被这一声镇灵钟响, 撞得心血翻涌。
重逾万斤的灵压快速扩散, 带着“咚”地一声钟鸣,回荡在整片大地之上。
万籁寂静,噤若寒蝉。
就连河对岸的弟子们,修为高些的尚且能按住胸口站直,修为低的直接跪地,灵魂都隐隐发颤。
姬刹被一只大黑熊护在下面,透过熊爪看到花朝,忍不住道,“我,我的,亲娘啊!”
这分明是炼虚期的威压,也只有炼虚期的修士,本命法器才能从有形到无形,才能心随意动,法随心出。
才一眨眼没见到的工夫,花朝怎么又进境了!
还是直接进了炼虚境,这是什么逆天的体质,姬刹看着花朝的侧身,只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认不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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