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啥?”
“那是什么?”
“好吃吗?”
“多少钱?”
写价格牌吧,有人不识字, 有人明摆着不看, 就是问。
客人问, 你就得答,哪怕同样的问题已经回答过无数遍。
江茴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客人, 最初还有些怯场,可当同样的流程重复几十遍之后, 人就麻了。
怯场?
那是什么?不存在的!
人多且乱,鱼阵被按在二楼没下来。
小姑娘本就不是跳脱的孩子, 一个人乖乖在上面练字、玩毽子、抽陀螺也挺高兴。
知道娘和姐姐在楼下,偶尔趴在楼梯口探出脑袋看一眼, 看见了, 叫一声,有个回应就安心了。
剩下的江茴负责卤味和蜜汁系列的成品称斤打包、装盘,郭苗守着两口锅, 煮水晶粉和零星的酸菜水饺。
有人爱吃煎饺, 自然也有人爱吃煮的水饺, 如今开了店,就得照着客人的喜好来。
师雁行在后面负责水煎包和酸菜蛋饺。
水煎包一锅几十个,酸菜蛋饺现吃现做。馅儿都是事先调好了的,她动作麻利,中间就能留出空档来招呼客人。
今天跑出去街头宣传的小孩儿都是附近商户的孩子,短工,额外还有两个在店里收盘子、抹桌子的。
也就是头几天开张忙乱些,后面大家冷静下来,新鲜劲儿去了,师雁行她们三个就绰绰有余。
当初之所以选中这个铺面还有另一个原因:
左右几户有卖烤饼的,有开茶馆的,唯独没有餐馆。
能算得上餐馆的,最近的也是十多米开外了。
没有直接竞争关系,商户们彼此间气氛就融洽。听说她想找人帮忙,不少商户都愿意。
熊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推出去,赚一文钱也是赚呐。
开业头天效果不错,主要是新奇的宣传模式让人难忘,加上又可以免费试吃,进店消费还有额外菜品赠送,不少本来没想登门的路人也被气氛感染,稀里糊涂贡献了消费额。
但这种热闹并不可靠,无数店铺都是开业头几天有优惠时昙花一现,后续能否保持住才是关键。
戌时的梆子响起,也就是晚上七点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
这个年代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怕是五公县,夜间娱乐也不多。
夏半年还好些,夜里热得睡不着,大家都爱趁日落后出门消暑遛弯。只如今乍暖还寒,天又黑得早,谁也不会顶着冷冷的晚风在大街上摸黑闲逛,路边各大店铺基本晚间八九点左右就闭门歇业,只花街柳巷仍有动静。
店里还有两桌客人,一桌要了水煎包,另一桌要了蛋饺和水晶粉。
估计这就是今晚最后一波进店的了。
墙角有个大桶,里面是蔬菜蛋花汤,用收上来的菜干子切碎了做的,但凡进店用餐的客人都免费送一碗。
师雁行打蛋花的技术已经出神入化,一大桶汤里分明看着那么不老少漂浮的蛋花,实际上也才用了三个鸡蛋。
师雁行揉揉酸痛的手腕,去前头查看菜品剩余情况,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计算收支情况。
开店头几天不用指望赚钱,全是开销。
别赔得太狠就行。
正算着,就听外头有人笑道:“呦,大侄女儿,忙着呐?”
这么喊的也没别人了。
师雁行抬头一瞧,果然是郑平安,身边还有三个同样穿着差役服的汉子,瞧着都在二三十岁的样子。
平时私底下喊“大侄女”,那是玩笑促狭,可这会儿当众喊,就是给师雁行撑腰了。
师雁行领情,笑吟吟喊了二叔,又请他们里面坐。
里头两桌客人正吃着,突然间呼啦啦涌进来一伙衙役,都有点懵。
怎么回事?
开业头天就惹了官司?
我们是跑啊还是留下看热闹?
“这是我二叔,”师雁行笑着安抚道,“没事儿,诸位好吃好喝啊。”
二叔?
好家伙,这是衙门里有人呐!
怪道年纪轻轻的就敢出来开店。
郑平安带着三个同伴在最里头坐下,压根儿不用开口,师雁行就去楼上提了风干鸡鸭和一挂香肠、一条腊肉出来,亲自去洗了手、挽了袖子下厨。
郑平安见状就对三个伴当说:“瞧瞧,大侄女下血本了!我算沾了你们的光。”
又朝师雁行那边喊,“我单独来时你也不这么着。”
师雁行失笑,这做戏还上瘾了?
“贵客登门,自然要好好招待。”
那三人见四周墙壁粉刷得雪白,座椅也抹得干净,虽是小店,但看着就舒坦。
又听了郑平安这话,心中受用,闻言就假意笑道:“小官人的侄女就是我们的侄女,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这话听听就算,师雁行也不当真,跟着说了几句奉承话,把那风干鸡鸭和香肠装到几层大锅里蒸。
之前就预备着招呼“不速之客”了,店里凡有的菜品自不必说,挨着上一轮,额外还有精细食材预备着。
师雁行去后院取了一挂肉、一条鱼,快手快脚做了一道水煮肉片、一盆酸菜鱼,又将那红棕油亮的卤肉结结实实装了一盘子端上去。
四个成年男人的食量是非常可怕的,不上肉食肯定顶不住。
送完菜之后,她又招呼店里跑腿儿的小孩儿上前,托他去斜对过的酒肆打一角好酒来。
做水煮肉片剩下的肉也不用放回去,加上葱姜蒜邦邦剁成肉泥,汆成桂圆大小的肉丸子,先炸后煮,再加上绿油油的菠菜,弄一个青菜肉丸子汤。
师雁行经验丰富动作迅捷,不过一会儿工夫就置办了满满一桌,鸡鸭鱼肉俱全,冷热拼盘都在,额外还有一个肉丸子汤。
众人看了,都是满意。
小姑娘年纪不大,没想到办事却老道。
郑平安是五公县本地人,打小就在街面混迹,他可能不认得别人,但别人一定都知道小官人这号人物。
后来听说他去了镇上,衙门众人都傻眼,觉得这厮有福不享真是疯了。
直到年后郑平安重回县衙,众人这才生出一种:“哎,这就对了!早两年那就是犯浑”的感觉。
他早就有名,为人又大方不计较,故而才来县衙不满一月,上上下下俱都混熟了。
听说他要来给大侄女捧场,几个相熟的衙役也都给面子,跟着来了。
一时酒足饭饱,看上去年纪最大的那衙役便对师雁行笑道:“来了县城就是回家了,在座的都是你叔伯,日后有什么事只管招呼。”
这话听听就算,谁当真谁傻。
师雁行本也不指望他们能帮什么忙,只日常不无故刁难、遇事公正处理就谢天谢地。
但面儿上得给足。
师雁行就又惊又喜道:“是,二叔日常就说衙门里的叔伯们都和气,最是仗义不过的,叫我不必害怕,只管正经买卖即可。只我到底年纪小,不经事,心中难免忐忑,直到今儿见了才晓得二叔所言不虚。”
又亲自上前倒酒,“既如此,日后就请叔叔伯伯们多照应了。”
众人都是哈哈一笑,对她的识相很是满意,接了酒吃了。
说话那人往外头看了眼,见已有几家店铺竖起门板,“时候不早,我们也不多打扰,这就走了。”
早有江茴带着郭苗提着许多油纸包出来,便是今天他们吃的风干鸡鸭和香肠。
众人又是一番推辞,到底心满意足拎着走了。
郑平安没跟着离开,站在街口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折返回来。
“本来还怕你应付不来,没想到竟是我白担心了。”他笑道。
师雁行又请他坐,“也是看二叔的面儿,不然我想请那些人来,人家也未必愿意。”
“吏”这个群体非常特殊,不是官,但联系官民两端。不受官员行为准则约束,实际权力的可操作空间非常大,典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中的小鬼。
说到底,现在的她根本还没成长到足够引起别人重视的地步。
县城内外这么多店铺,每年多少新的来旧的去,一开始谁都不会上心,冷不丁去请,那些衙役根本不可能给脸。
但这会儿不来,不代表以后不来,古往今来多得是公职人员白吃白喝白拿的例子。
万一被他们盯上,钱财损失事小,影响经营就麻烦了。
郑平安今天这一出,就是明晃晃告诉衙门里的人,这是我亲戚,你们不照顾可以,但绝对不能欺负。
这份人情,师雁行暂时还不了,但一定会记在心里。
郑平安没坐。
“天色确实不早了,县衙不比镇上,我也确实有些累了,等会儿就家去了。对了,本来今儿她还想来来着,被我拦下了。”
这个“她”说的是柳芬。
师雁行道:“亏着没来,你没见白天时候乱糟糟的,我们差点自顾不暇。也替我向大官人道谢,多谢捧场。”
白天郑家几位主子都没出现,但郑义特特打发了小胡管事来买东西,城中好些人都认识他,也着实热闹了一场。
郑平安笑笑,摆摆手不当回事,“你来,我们吃喝也方便,不当什么。行了,不多说了,走啦!”
说完,果然不多待,转身就走了。
目送郑平安离去,师雁行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他终日混迹衙门,分明体验过掌握权力的滋味,他真的不想做官,不想往上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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