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卿看了看他,低声道,“启程,去趟皇陵。”
皇陵?陈壁微讶,皇陵是……
涟卿淡淡垂眸。
——你是很聪明谨慎,我早前是说太聪明了不是好事,那这次,我收回之前的话,你继续做你的聪明东宫,也不是不可以……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好好想想,你回京数月,为什么一直风平浪静。
——你是不记得早前的事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淮阳郡王府都护不住你,是我在护你,不然你以为你怎么到的京中,你到了京中之后,这么多世家,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哪来得太平无虞?”
——真以为东宫这么好做?这些背后的蛇鼠蝼蚁,你见过多少?要我说给你听吗?我知道你聪明,既然你聪明,不想做菟丝花。你我可以合作,你会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互取所需,我也会继续护着你,这朝中和京中,只有我能替你扫清障碍。
涟卿缓缓睁眼,洛远安,清楚很多事。
她早前记不得,所以听不出洛远安的弦外之音……
淮阳郡王府的事,洛远安一定清楚不少。
——这朝中和京中,只有我能替你扫清障碍。
他说的不是早前那些世家,而是旁人。
见过洛远安就清楚了。
第146章 皇陵2
车轮滚滚往皇陵方向驶去,马车在路面碾起道道扬尘。
随行的禁军骑着高大的骏马,随行的队伍里透着庄严、肃穆,沿路的车辆都暂时清退,驶离了官道,在官道两侧的等候。
天子的车辇驶过。
马车外的人都低头,不敢抬头注视天子的车辇。
而马车中的人,在车窗的帘栊缝隙处悄悄朝外看去。
除却浩浩荡荡的随行禁军队伍,还能看到威严的天子车辇,有内侍官和宫女跟随在车辇两侧。
天子在马车中,因为是冬日,车窗上的帘栊是放下的,只有偶尔颠簸的时候,帘栊会掀起些许缝隙,隐约看到天子身影。
除却一两个角度能看清,其余都是一瞥。
今日是腊月二十四,先帝七月薨逝,天子八月登基,照说,今年天子是不用至皇陵拜祭的,但天子赶在年前至皇陵,是对先帝的敬重和思念。即便天子是做给朝中和国中看的,天子也做到位了。
京中到皇陵要一两个时辰。
晌午出发,眼下,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了。
涟卿在马车中也没闲着,继续看着折子。
虽然早前在书中读到过,君王总有看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朝事,但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涟卿才深有体会。
君王是可以将折子都丢给宰相,但这些日日都会送至瑞和殿的折子,是各处呈递至京中,天子跟前的消息和奏请。
少看一则无妨,少看一日无妨。
但一旦停下来,就似逆水行舟,朝中之事,地方之事都不熟悉,就只能被朝中牵着鼻子走。
这样的君王形同摆设。
世家之乱刚过,先帝才将朝中的权力从这些世家手中收回,她没有再交出去的道理。
马车中,除却涟卿翻阅和批注奏折的声音,很安静。
没想好在她怀中懒洋洋躺着,虽然并不知晓主人为什么会带它出门,但大抵只要出门,它心情都很好。
腊月天寒,窝在主人怀中是最暖和的。
没想好老实不动弹。
这趟去皇陵,当日去,当日就回,大监和何妈都留在宫中,柯度和陈壁随行。
马车中,柯度伺候茶水,也替涟卿整理折子。
陈壁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有时透过帘栊的缝隙看向窗外,小心警戒着,有时会看向涟卿。
天子去皇陵,可以高调,也可以低调。这次出动了随行禁军两千余人护送天子至皇陵,已经不算低调了。
同旁人相比,陈壁其实是更熟悉涟卿。
如果只是单纯去见洛远安,天子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私下一辆马车,随行百余个侍卫也可以悄悄到皇陵,但天子这趟这么明目张扬,一定有旁的目的……
陈壁看向涟卿,还在认真专注得看着折子,手中的御笔朱批不时落在折子上,也会有微微皱眉的时候。
陈壁想起从第一次见四小姐的时候,她在暖亭中看书,主上同涟恒公子总是去打扰四小姐看书,一晃到眼下,差不多六七年了……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燕韩京中这一场变故,四小姐八月登基,这数月时间过得太快,快到有时候他都忘了四小姐已经是天子;而每当回过神来,其实又知晓,这数月以来四小姐身上发生的变化很大,尤其是主上离开的月余。
四小姐近乎每日都在连轴转着,早朝,瑞和殿,甚至回寝殿后,也很少有在子时前歇下的时候。时间如梭,短短数月,四小姐处理朝中之事已经驾轻就熟,逐渐成为朝臣眼中的合格,且勤勉的君王。
山止川行,风禾尽起。
四小姐早前并不是储君,但她比旁的东宫和天子都更勤勉,努力,所有早前缺失的,她都想办法加倍弥补着。
所以在朝臣眼中,从先帝到天子的过度并没有明显的变动和不适,甚至,早前因为先帝久病接连几年都未曾早朝过,如今天子临朝,朝中反而多了些安定。
只是旁人看到的一分,其实都是天子藏在冰山之下,不曾让人看到的百分,千分,或万分之一。
陈壁想起之前主上说起的——如果涟卿登基,她会是明君,因为同旁的君王相比,她心无杂念。
如同当下,旁人怎么看她并不重要。
她的时间,精力,都用在了自己觉得的刀刃上,心无杂念,也不急不躁。
帝王心性并非是权术,这是王爷过世前时常说起的。
帝王心性,是坚韧不折,任何时候,都知晓自己应当做什么。
在四小姐身边呆的时间越长,见到的越多,越觉得主上说的是对的——兴许,四小姐真的能成为比肩燕韩,南顺,苍月和长风君主的帝王……
时间会佐证。
但陈壁心里,这样的念头越渐浓烈。
思绪间,马车慢慢缓了下来。
陈壁回过神来,伸手撩起帘栊一角,微微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陛下,到皇陵了。”
听到陈壁的话,涟卿也放下手中的御笔朱批。
柯度上前,伸手将车窗的帘栊撩起。
涟卿一眼就能看到马车外的皇陵。
“告诉洛远安一声,朕先去拜祭先帝,稍后去见他。”
洛远安始终是早前上君,她去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先帝过世,洛远安‘自请’替先帝守皇陵。
朝中知晓的都是这个版本。
但不知晓的,是先帝遗诏里多了一条永不回京。洛远安只会,也只能在这处皇陵常伴,了此一生,然后与先帝合穴。
她来见他可以,但他入不了京中……
涟卿说完,柯度应声去做。
马车停下,帘栊撩起,涟卿下了马车,皇陵中专门值守的官吏迎上,“陛下。”
天子仪驾亲至,早前冷清的皇陵,忽然多了许多身影。
涟卿在官吏的指引下祭拜先帝。
不是大祭,流程并不繁琐,就是在皇陵前祭奠先帝,其实很快,但涟卿在先帝皇陵前跪了很久。
姑母在世的时候,她记不得早前的事。
甚至,对姑母心存戒备。
但一直是姑母护着她。
也生辰宴上,姑母收网将几大世家连根拔起,为她扫清了障碍,也铺平了道路。
但那时,她记不清的事情太多。
如今一一想起,脑海中如同浮光掠影。
——阿卿,其实朕很喜欢你唤朕姑母……朕没有儿女,你这声姑母,让朕觉得不是孤家寡人。这么多宗亲子弟里,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朕姑母的人。
——朕知道你聪明,知晓自己要什么,也知晓自己要怎么做。不会像旁人一样,没有自己的主见,被推着走一步,就往前走一步,不推了,就原地停下。天子是不容易做,每一件事都要取舍。会得到很多东西,但也会失去很多东西。可于朕而言,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回去吧。
涟卿眸间碎莹。
*
祭奠完,涟卿才往守陵的小苑去。
冬日里,白雪皑皑缀在枝头,唯一的绿意也只有松木,苑中点了炭暖,但处处都透着一股萧索落寞。
即便临近年关,皇陵跟前,也要庄严肃穆。
这里更没有半分张灯结彩和年关喜庆,同一年里最普通的一日并无区别……
“陛下,上君在苑中看书。”早前洛远安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了,眼下的老奴是早前的守陵人。
“好。”涟卿淡声。
天子至,禁军站满了整个小苑,也密不透风,洛远安在苑中的暖亭内看书,听到身后的声音,也没有抬头,而是继续低头翻着书册,好像暖亭外的一切都同他没有关系。
涟卿想起了初次见洛远安的时候,就是在宫中的浮云亭。
那时候的洛远安也同眼下一样,坐在暖亭内看书。
“陛下。”柯度询问般看她。
涟卿淡声,“陈壁一道就好了,你们退下吧。”
柯度会意。
小苑并不大,也没有旁人,所有的禁军都在苑中也没有多大意义,柯度示意旁人退开,自己也侯在苑门口,没有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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