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你照顾好自己,我可能没时间顾及你。大哥没来得及赶回,爷爷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话音未落,她打断道,“我知道了,我去喝粥。”
他看了看她,转身时,是这几日来,头一次眸间淡淡笑意。
……
接下来的几日,敬平王府不断有人悼念。
除了陈修远,天子也在。
天子在一侧,不是守灵,胜似守灵。
除了敬平王,国中无人再有次殊荣。
都在敬平王府,涟卿也总能遇见天子,但因为有陈修远在,天子对她不算疏远。
“怎么会从宁州来万州城?”陈翎也会问起。
她未开口,陈修远应道,“阿卿的兄长途径万州城,临时有事,让我照顾她数月。爷爷身边许久没人陪着说话了,阿卿正好在。”
陈翎看她,“还习惯吗?”
她颔首,“回陛下,习惯。”
陈翎点头,“最后这段时日,有你陪着大爷爷,大爷爷心中一定欣慰。”
陈翎也想起过世的陈婉。
“阿卿,想要什么赏赐?”陈翎看她。
涟卿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幕,陈修远应当也没想到,大爷爷于陈翎而言,尊敬不言而喻,陈翎这么做并非没有出处。
陈修远正想开口,陈翎轻声,“冠之,朕问的是阿卿,不要事事代劳。”
陈修远语塞,但又担心看向涟卿处,怕涟卿这处……
涟卿福了福身,“爷爷苑中有颗百年槐树,阿卿想带一枚青枝回宁州。”
她熟读典册,古往今来,大凡帝王,都善猜忌。
也不会喜欢别有用心。
陈翎是天子,与陈修远同宗。
但一个为君,一个为臣。
敬平王府又在燕韩地位尊崇,如日中天,君臣之间,不会没有猜忌……
敬平王府一脉,子嗣不算兴盛。
但她眼下的身份是宁州旁支一脉,陈修远不会无缘无故拉拢宁州旁支一脉,天子会问,便是心中有猜疑或忌惮。
衔枝而去。
是不久留,却纪念之意,不言而喻。
陈翎看了眼她,又看了眼陈修远,笑道,“你又吓唬人家了?”
陈修远奈何,“没有。”
涟卿:“……”
陈翎看了她一眼,“明日大爷爷入殓,阿卿,你随朕和冠之一道。”
嗯?涟卿意外。
陈卿是宁州旁支一脉,不应当出现在天子和陈修远身侧。
天子此意,等同于昭告天下,在天子眼中,陈卿是敬平王府一脉。
涟卿看向陈修远。
陈修远淡声道,“陛下开口,去吧。”
涟卿朝陈翎福了福身,“多谢陛下。”
陈翎颔首,而后才看向陈修远,“这一趟路上太急,没让念念跟着来,朕也不能留太久,等明日大爷爷入殓,朕就启程回京。冠之,大爷爷过世,朕也很难过,节哀顺变。何时想回京了,再入京见朕。”
“好。”陈修远平静。
回灵堂的一路,都是涟卿同陈修远一路,她其实想问早前太子那句话的意思,陈修远正好开口,“陈翎的心思,不是你想的那样。”
涟卿看他。
他继续道,“她是以为你来万州城,是私下有求于爷爷,如今爷爷过世,她出面承爷爷的情,所以问你要什么赏赐。”
涟卿会意。
“不用担心,陈翎与我是关系微妙,但眼下,还不到猜忌。”
“那日后呢?”涟卿看他。
陈修远驻足,温声道,“回去吧,我想再陪爷爷一晚……”
明日爷爷入殓,她知道他舍不得。
他看她,又开口道,“一起吗?”
涟卿微顿,“好。”
他眸间微松。
最后一晚,府中再没有旁人来悼念或打扰,他可以安静陪老爷子最后一程。
——并不是天子这个位置才是最重要,爷爷希望的,是你和阿翎平安顺遂。即便爷爷不在了,你和阿翎也要守望相助。
——冠之,从今往后,你就是敬平王,是燕韩的屏障。
——爷爷希望有一日,燕韩安稳了,阿翎有足够的底气坐稳这天子之位,冠之,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出生的时候,你太爷爷就说你像他。但爷爷觉得你不像,你就是你,修远……
陈修远闭目,眼中的温润再次顺着脸颊落下。
长明灯旁,身上也披着肖麻。
陈修远泣不成声。
但除了她,不会再有旁人听到……
*
“别送了,就到这里吧。”陈翎说完,又吩咐了声,“大监。”
大监拱手,朝一侧叮嘱道,“陛下起驾,快去准备。”
“明年三月,朕会南巡,你要来得及回京,三月同朕一道南巡。”陈翎提起。
“好。”
陈翎看向陈卿,“阿卿,若是来京中,记得入宫见朕。”
涟卿福了福身,“是。”
目送天子仪驾出了万州城,又远远消失在眼帘尽头,陈修远才同涟卿一道折回。
灵堂已撤,苑中早前的痕迹也都打扫干净,府中的白布素缟也都摘了下来,好似一切都回到从前。
但再没有那道身影,会让他陪他一道下棋……
今晚,才是老爷子不在府中的第一日。
也是从今晚开始,敬平王府内再也不会有老爷子的身影。
“我今晚在书斋。”陈修远是想同她说,回去吧,但临到书斋这处,却莫名改口,“同我一道吗?”
他也怕,长夜漫漫,忽然有再想起老爷子的时候。
这是他同老爷子呆过最久的地方……
“好。”涟卿轻声。
书斋中,陈修远去取书册。
涟卿用火折子点亮几处灯盏,也问起,“够了吗?”
夜里的灯若太亮,眼睛会不舒服;但太少,又晦暗不明。
“够了。”他的声音伴随着衣袖的摩挲声拂过书架。
两人似早前一样,在案几前各自看书,偶尔会说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书斋中安静得只有翻书声和火苗呲呲的声音。
亥时,子时,时间一点点过去,拂晓却早。
涟卿没有刻意抬眸看他,但从翻书声中就知晓他从何时开始出神……
只是,也佯装不察。
许久过去,她余光见他许久没有动弹,才抬眸看他,见他单手撑着案几,睡着了。
一连几日,他合眼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
人再累,也有极限的时候。
涟卿撑手起身,离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有好些时候,她取了一侧的披风想给他披上,又怕动静太大,就现在他案几一侧落座,这样离得近,再给他披上。
但他还是醒了。
她刚想开口,他却顺势躺下,迷迷糊糊靠在她怀中。
涟卿:“……”
涟卿脸色微红,但没动弹,也不知道要怎么动弹。
很快,涟卿也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根本没醒,是下意识……
而眼下,怀中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涟卿忽然想,他应当很久没这么踏实入睡过了。
兴许,也不踏实,但眼下,她是不应当再动弹,让他好好阖眸。
涟卿微声,“冠之哥哥?”
怀中依旧是均匀而温和的呼吸声,她稍稍屈膝,让他睡得更安稳一些。
苑外打更声响起,离拂晓又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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