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地,两人正常一前一后地进了周兮野家。灯亮,换鞋,似乎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回到家中。易琛岭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周兮野脱了外套,路过易琛岭的时候问了一句,“啤酒,果汁?”
“白开水。”
周兮野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下。
易琛岭接过周兮野递过来的白开水,直起身子看,这个女人竟然自己拿了一听啤酒。着实可恶,外面应酬喝酒,回家还要喝酒。
“你今天不想睡我吗?”
周兮野放下啤酒,手肘撑在腿上,侧头看着易琛岭,“ 有心事?”
易琛岭撇撇嘴,放下水杯,学着周兮野的动作,与她对视,“你居然开始关心我肉体以外的东西了。”
周兮野幽幽叹气,“你还是要对自己有信心,除了你的肉体,你还有很多其他美好的品质。”
易琛岭眼睛一亮,“比如说?”
“比如……”周兮野拉长声音,眉头微蹙,在易琛岭的注视下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比如……”
易琛岭的手搭在她的腿上,微微用力。
“比如,你很爱你的爸爸。”
“……”
易琛岭翻了一个白眼,“我爱我爸,天经地义,这是什么美好的品质吗?”
周兮野却摇头,摊开手说,“不一定,你看我,我就不喜欢我爸,甚至还很恨他。”
易琛岭看着周兮野,目光也从一开始的不理解变成了平静,“他对你不好?”
周兮野笑了笑,“不好说。”
易琛岭盯着周兮野看,细细打量她,看着她的笑眼,看着她嘴角的弧度,看着她自己都可能没意识到拧起的眉头。不知怎么一回事,没经过思考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易琛岭把周兮野嘴角的笑抹平。
“你这样强迫自己做什么,笑得真难看。”
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的两只手捧着的周兮野的脸,拇指按在她的嘴角边,黑发从他手缝中挣扎出来。
周兮野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两人几乎是同时身子一滞。周兮野想要推开易琛岭,可下一秒,易琛岭凑近她,揽她入怀。
易琛岭抱得很紧,生怕她挣脱开。周兮野的背僵直,手推着易琛岭的胸口,可没用力气。几秒后,易琛岭伸手摸了摸她的背,像摸一只小猫一样,虽然他不喜欢猫也没摸过,但是他觉得现在的动作就像是在摸一只小猫。
“没事……没事……”易琛岭发觉自己也不说出什么可以安慰人的话,“他对你不好,那世界上对你好的人那么多……比如说我,我对你多好啊,免费给你睡,而且你睡我的时候我还个处男……你不知道,我当处男的时候也很挑,想着到底找谁给自己破处,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你……”
周兮野哈哈笑了出来,易琛岭的胸腔跟着震动。
“其实,如果他们是陌生人,我不会在意的”,周兮野轻柔地推开易琛岭,与他面对面,坦然地说,“人们之所以会介意父母是不是爱自己,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都被塑造成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一个无条件、天然就应该爱孩子的群体。如果你的父母都不能爱你,那么谁还会无条件爱你呢?”
易琛岭看着她不说话。
“其他人的爱是需要争取的,而他们的爱,或许,是不需要争取的。”
听到这里,易琛岭皱起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搞的,今晚,我爸告诉我妈……”他想说离开国内的事情,可转念一想,有准备的离开不会让周兮野记住自己,但是突然一下子的消失或许能在她记忆中留下一丢丢深刻的印象。
“……告诉我妈,说我妈现在处境很危险,你们会失败吗?”
“我不知道。”
易琛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我们是敌人就好了,我还挺想看你被我打败的样子,跪地求饶?或者是……做我的性奴?”
周兮野很无语,这人怎么正经两三秒就跑偏,无奈地转身拿起啤酒喝了几口。易琛岭靠在沙发上,想了想,突然哼笑一声,“我以为自己挺惨的,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平衡了。”
周兮野捏着啤酒瓶,强忍着怒气,又喝了两口后发觉不对劲。今晚的易琛岭不对劲,易书远告诉他们处境危险?可从内部消息判断,易书远央行行长的位置保住了,政绩出色,如果没有原则性错误,他坐稳行长位置指日可待,处境哪里危险?
虽然前一阵子财政部和央行两个部门嘴炮打得热火朝天,可最后央行也还是要服从于政府的命令,易书远也没有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眼前这盘局,能够胜任行长的,除了易书远,没有其他人。
那为什么易琛岭会如此反常?周兮野瞟了一眼易琛岭,既然他对自己的伤疤感兴趣,那就不妨用这个当作诱饵,看看能钓出来多少东西。
“你之前知道我把我爸妈送到精神病院吗?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很过分?”
易琛岭点头,“我知道,你心真狠,但是我喜欢。”
周兮野放下酒,挨着他靠在沙发上,“那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为什么把他们关进精神病院?”
“知道一点,但是不多,我当时到处找你,他们都说你不在驻京办了,让我去其他地方找,我就像颗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最后不得已才来你家找你。”
易琛岭搂住周兮野的肩膀,“其实,你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我们两个无忧无虑做爱的关系,多好。”
周兮野靠在他怀里点点头,“你爸没和你说今天会面说了些什么吗?”
“没说,他只是偷偷告诉我妈,随时情况都可能变得危机……”易琛岭长叹一口气,“要是我们一直都能是这种做爱关系多好?你不用结婚,我也不用……”
两人都沉默了。
“你们要去哪里?”
周兮野突然问。
易琛岭搂着她肩膀的手一滞,“我没说要走。”
“你爸觉得他坐不稳这个位置?还是说,有人会陷害他?”
易琛岭不说话了,周兮野从他怀中里坐起来,扭头看他,“你最好听父亲的话,和你母亲赶快走,错一步,步步错。”
他有一瞬间的迷茫,“这我是家,生我养我的地方,你要我去哪里啊?你们要我去哪儿?”
周兮野无奈一笑,“不离开这里你,严重的时候你会没命。想想看,富豪排名榜上,哪个富豪最后没有跑出去?或许你知道,富豪榜俗称’杀猪榜’,就连潘石屹想走都走晚了,被扒了一层皮才跑掉。马云呢,回国分解资产……更何况是你们。政治斗争不是用钱就可以解决掉的,有时候会要了你的命。”
“死在这里也值得。”
“为了国家而死骄傲,但是死在权谋斗争下,不值得。”
易琛岭不理解,“那你呢,要是你们输了,你输了,你会跑吗?”
周兮野沉默了,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倒出一支,点燃。
青色烟雾笼罩了她的脸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如果我输了,那就输了,死也值得,说明我谋略不如人,运气不如人。更是因为,这是我热爱的东西,为了它死,对我来说,是值得的”,周兮野扭头看向易琛岭,“如果你热爱这片土地,那就为了它好好活着,奋斗。如果你讨厌权谋斗争,那就离它远一点。”
易琛岭与她对视着,在周兮野扭头磕烟灰的时候,他从后抱住了周兮野,头埋在了她的发间,感受着她的温度和气味,“……我听说你要结婚了,是不是?是和周培吗?”
周兮野磕烟灰的手一顿。
夜色深沉,风从枝头掠过,挂着的月一动不动。
干枯树枝下,明亮的灯光将树枝与男人的身影投射在白墙碧瓦上,影子随风而动。
脚步声细碎,踏入寒梅宫,慢走几步,声音消失。
“华老师,有客来。”
华春杨手里拿着画笔,目光看向墙壁上的影子,她不甚满意男人起伏的身体线条,扔开画笔,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谁来了?”
“裴训诚的外孙,裴唯安的儿子,裴知予。”
华春杨一愣,而后笑意从嘴角边蔓延开来,细细地擦着手指,“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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