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人背着一个书篓,手里领着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似乎是要打道回府。
几人见面一时有些尴尬,还是艾春芳出来圆场道:“我们姐妹准备先回家了,大家后会有期吧。”
许清元对着艾春芳也着实有几分不忍心,但她的应对之法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硬要挽留只怕是又让她们空欢喜一场,她思前想后,决定先编点瞎话糊弄住她们,起码别就此斩断希望。
“其实,我给父亲写了信,希望他能帮忙解决这件事……”许清元故意说的犹犹豫豫的,“但是也不一定管用,算了,那大家就此别过吧。”
别人还没怎么样,艾春英先跳了起来:“真的?你真的寄信了?”
“真的。”许清元实话实说,心内暗想:只不过不是寄给许长海罢了。
对面三人的脸上瞬间有了光彩,艾春英喃喃自语道:“哎,怪不得你这么镇定,我差点忘了你父亲可是通判。”
就这样,三人半推半就又被她们劝留下来。
开始几天大家情绪还比较高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人心中的期待也渐渐跌到了谷底。就连许清元也暂时放下了课本,出门寻摸工作机会去了。
可是其他几人不知道啊,她们还以为许清元又去给通判老爹送信去了呢,搞得每次她回到客栈都会经历一遍四人明里暗里的试探。
开考前三天,其余四人似乎已经死心,晋晴波看到许清元的做法,也出来找活计。
书店暂时没有大量的抄书需求,就算有也不会便宜她们这些外来的女考生,学堂也拒绝她们担任类似助教的职位,两人来回逛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
许清元想了一会儿,提议道:“干脆我们摆摊替人家写信、写对联算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她第二天就买了张小桌子,准备好笔墨纸砚,便在客栈附近开张了。
摆摊的时间是轮替的,这样两人还可以抽空兼顾学习,晋晴波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营生,一点都没有难为情或怎么样。
早上许清元接待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说是要给远在南方的儿子写封信,许清元仔仔细细写完,还给他读了一遍,老爷爷很满意,留下几块铜板便赶着去驿站送信。除此之外一上午都没再有客人上门。
下午晋晴波给客户写了一副挽联,人家赞她字好文也好,但并没有多付一文钱。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县试开考的那一天。
五人都不约而同地早起赶去考院,艾春芳看着不断涌入其中的考生,说了一句十分惆怅的话:“我在这站了五年,明年终于不用再来了。”
说的是庆幸的话,可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许清元这时候也放弃了奇迹出现的念头,但她语气轻快地道:“等什么明年啊,咱们现在就可以进去,就算不能考,长长见识也是好事,走吧。”
说完,许清元大步上前,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混入了异性考生的队伍中。晋晴波随即跟上,艾春芳笑叹:“是啊,不管怎么说,也得让我见见真章才行。”
开设女子科举以来,淮阳县考院的大门坎,第一次有了女性踏入。
作者有话说:
我加班,我累累,我短短_(:3)∠)_
第15章
负责检查考生的衙役往手心哈气,看着坐在火盆边取暖的女狱卒,心里生出一丝羡慕之情。虽然年年这几个人都来守着,但也没有哪一次真用得上她们,出工不出力,白拿工钱谁不眼馋。
衙役面无表情地揭开眼前考生的考篮,仔细翻了个遍,又在扒了衣服的考生身上上下摸索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放行。
后面一个考生顺位排过来,衙役正要上手去摸,就见那考生后退了一步,衙役登时不耐烦,抬起头就要呵斥,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高挑的姑娘。
“大胆,考院重地,也是你一个小女子进得来的?赶紧出去,不然挨了板子也怪不了谁!”衙役的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但仍旧冷着一张脸。
“官爷,我是来参考的,不是来胡闹的。”许清元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这话不是胡闹是什么?赶紧走赶紧走。”衙役还是不相信,直到许清元拿出报名凭据,衙役仔细看过后才相信,“哟,还真是,对面的嫂子们,你们的活来了。”
随后一个女狱卒站起来将她带入旁边的一间小室,让她脱至中衣,而后也是一番上下摸索,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让她出去。
许清元第一次见到古代考场,这里是文考区,每个考舍都是隔开的,且以天地玄黄作为舍号区分,进来的考生老实地等待县衙官员点名唱保,她心里可惜地想:还没摸清楚太多情况,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其余四人也都陆陆续续进来,她们好奇地东张西望,即便不能参加考试,可来到这么一片曾经专属于男人的领地之时,每个人都觉得既生涩又骄傲。
县衙官员挨个唱保,确认无误后再给考生发考试票,许清元她们即便再不情愿,也终于被念到。
“淮阳县许家村考生许清元,联保人数五人,无廪生认保,细情待察。”
许清元眉心一跳,横竖她程序上是不过关的,查什么细情?
而接下来,晋晴波等四人的唱保说辞也都是“细情待察”。五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生手,不知道这是套路化的程序还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五人一直站到近两千名考生核准入场完毕才又被人记起,唱保的官员来来回回扫视了她们好几眼,最后将她们领到大堂前,堂上坐着的正是淮阳县令柳大人。
本来县试相比院试、府试就不是非常严格,县令的事情又多,大多数时候县令监考只是走个形式,类似于吉祥物的性质,县令大人无聊了也可以在考生间逛逛,看看答题情况,但如点名、唱保、发卷等事都是下面人去做的,她们五个人怎么会得到被县令亲自询问的殊荣呢?
县令柳大人是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他身上的气质跟许长海很像,但年龄稍长也就少了一份意气风发。
方才唱保的官员收集了她们五人的报考单,恭谨地提交给柳大人。
县令接过细看片刻,铺开一张纸,将五人的信息誊写下来,然后拿出官印盖了上去。
许清元摸不准县令到底要干什么,但她现在却能肯定一件事,她们的困境正在迎来转机。如果不是对她们另有安排,知县怎么会如此慎重?
县令写好后将其装入信封,接着示意下属将她们带去领取试卷。
五人面上均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想要交流几句又怕触犯禁忌被赶出去,许清元和晋晴波各自对视了一眼,勉强平复心情。
取到考卷后,许清元找到自己的考舍“玄字叁拾”号,乖乖坐了进去。周围一圈人都是男考生,她们五人被分得很远。
她深呼吸十几下,让心情暂时平复下来。过于激动和过于失落一样,都会将注意力从题目上分散,十分不利于发挥。
无视对面考生探究的眼光,许清元小心翼翼地揭下写有自己名字、体貌特征等信息的浮签,仔细摊开试卷,她先仔细认真地将基本信息填写完毕,然后粗略看了一遍试卷题目。
本次为县试第一场考试,共有三种类型的题目,首先是一组帖经题,形式类似于现代语文考试中的古诗词填写,题目给出上句填下句,或者给出下句填上句,或者取中间一句,考生填写上下两句,总而言之,这一部分主要考察考生的基础知识牢固程度,要想在这里出彩,必须卷面、字体、细节都做到尽善尽美。
第二种类型的题目是墨义,主要是围绕四书五经提出的简答题,这类题目一般都有规范的参考答案,比如官方或大儒作出的注解就是非常权威的答题模板。
最后就是八股文了,她瞅了两眼题目,不是截搭题,中心围绕着民生来写会比较稳妥不出差错。
简而言之,前两类题目都是基本题型,但题目非常多,因而也更加能筛下去一些基础不扎实的人。八股文会将考生之间的差距进一步拉大,是排名的重要参考。
许清元在开始答题的指令发出后,没有急着写字,而是将杂物都整理在地下,防止弄污卷面,然后才蘸好毛笔,认真书写。
她写的不快,但只求稳、准,不允许自己出现批划的情况,因此答的非常慢。反观其他经验不足的考生,见到自己会的题目恨不得立笔挥就,急中出错的也不少,考院里时常响起一声声痛苦的低叹。
这一写就写到了黄昏,她中午没有吃饭喝水,直到距离交卷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之时,才刚刚写完。她轻轻吹干墨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和脖颈,耐下心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错误后,许清元又反过来再次检查,这样一直到傍晚交卷时间,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她慢吞吞地落在交卷队伍的后面,交完卷出来,天都黑透了。
一出来就看见晋晴波和艾家姐妹正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枯树下讨论的非常热烈,许清元走过去的时候听到艾春英十分懊恼地说:“完了,那两道相似的墨义题答案我给答反了。”
许清元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高考考完一门出来的情况,她记得当时老师严令禁止对答案来着,要不要跟其他人说说,大家保持好心态还得迎接下一场考试呢。
“清元姐姐,你怎么才出来。”艾春菲见到她眼睛一亮,问道:“墨义的第二十道题你答的是溧阳先生的注解还是佩龄先生的注解?”
还不等许清元答话,她自顾自接道:“我和晴波姐姐都是照溧阳先生的注解写的,可大姐二姐却默上去佩龄先生版本,哎,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怎么会答的不一样呢?难道我平时听课漏听了什么?”
许清元张张嘴,想了想,转移话题道:“都这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费了一天的脑子,自然是困倦的,可是成功参考的经历让众人还有点亢奋没有消退,许清元不说的时候大家不觉得,一说出来,也纷纷觉得累得慌,便都同意早早回去休息,明日再聊。
许清元到了客栈却没有马上休息,她正盯着买来的那张桌子发呆,这时门被从外面轻轻叩响,晋晴波的声音传进来:“清元,睡了吗?”
“没有,进来吧。”许清元没有起身,继续撑着脑袋发呆。
晋晴波推门进来坐到床边,看许清元这副出神的模样,她略有所感,问:“你是不是也在想,为何县令大人会准许缺少廪生认保的我们参加县试?”
“啊?”许清元回神,眨眼道:“没有,我在想考中后这桌子该怎么处理呢。”
第16章
晋晴波没有信她胡说,颇为认真地问:“今日实在不同寻常,这件事跟你有关吗?”
果然还是瞒不过晋晴波,许清元反问:“你觉得呢?”
“虽然你之前说过给你父亲写过家信,但……”晋晴波的话没有说全,不过许清元是明白的。
科举考试已经算是非常公平又严格的一种选拔人才的途径,在科举制度中,舞弊、徇私不但被严厉禁止,而且一旦查出就是断绝前途的大罪。
许长海虽然是通判,但跟淮阳的知县又不是什么上下级关系,柳大人没必要卖给他这么大一个面子,更不用说今日柳大人甚至动用了官印,只可能是要封档留存或者向上级禀报。
原因其实已经找到了。女子科举制度有变,所以柳大人不是徇私,而是公事公办。
分析出这一点的应该不止她们两人,但眼下却与她们密切相关。
“你想的是对的,我父亲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就是不知道是上面哪位这么及时雨,倒救了我们一命。”许清元思索道。
两人心中都猜测着一个人,但都没敢说出口。
次日,艾春芳突然发起了低烧,她的两个妹妹忙着请大夫,许清元和晋晴波轮流照看着她,艾春芳很愧疚地道:“我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现在这么关键,你们还是回去读书吧。”
“在这也一样看,你安心休养吧。”许清元边看书边道。
在这一天病倒的绝不只有艾春芳一个。
考院寒冷,在那里硬生生挨上一天的冻不说,还得绞尽脑汁地答题,身体素质不好的很容易感冒伤风,所幸许清元往年冬日大雪天都要在外面偷学,经常注意锻炼,身强体健的,不容易生病。
大夫来看过说没有大碍,大家都放下心来,不过这时候大家的心情不免有些焦虑、浮躁。
艾春英是表现的最明显的一个,一整天都唉声叹气的,艾春芳脸色也不好,一方面是因为生病,另一方面她也坦白说昨天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发挥好。
就连一向稳重老成的晋晴波,今天白天都有一点心不在焉。
反而是艾春菲状态比较自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大概就是如此吧。
而许清元倒好,见艾春芳没事,自己拉出桌子接着摆摊。
其余人都非常佩服她这么有定力,艾春英对着她连连叹服,许清元实话实说:“其实我也紧张,摆摊就是为了缓解焦虑,这一会儿功夫你都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了,不如也过来跟我一起摆摊?”
艾春英犹豫着坐在一边,但没有半刻,又跳了起来。
“不行,我想起有个地方答的不太对,我回去翻翻书去。”
这样压抑的气氛在放榜那一天早晨达到了顶峰,许清元好歹逼迫自己喝了一碗小米粥,其他人则直奔县衙,一刻都等不了。
许清元赶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县衙外张榜处已经围堵了一圈一圈的人,但从众人翘首以待的姿态中就能看出,此刻还未放榜。
在这一圈圈男性中,她们五个尤为好认,她刚一赶到,就跟其他四人汇合了。
“怎么还不放榜啊?”
“就是,咱们都等了两个时辰了。”
周围议论纷纷,大家都比较躁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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