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星大没有想过,宫野明美会不同意他加入组织。原计划是通过她接触她的妹妹,但交往几个月来,她都没有带他去见宫野志保。组织对宫野姐妹的监视和区隔,比他想象得还要严格。
于是他铤而走险,挑组织成员拜访宫野明美的那天回家,装出惊讶的表情,又故意沉思几天,提出想要加入组织。
用钱这个理由,应该会打动她吧?他知道,她每天不是学习,就是打工,晚上还会去做家教,就连周末都没有休息。
但她拒绝了,很坚定,他感到诧异,又感到焦躁。
“这是犯罪啊!”有一次,她口不择言,“你要去犯罪吗?”
但你的妹妹就在犯罪,等你大学毕业,你也要进入组织的幌子公司,为组织工作,正式成为犯罪集团的一份子。这样的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加入?
“不犯罪,哪来那么多钱?”
你长到二十岁,在东京有存款,有房子,上得起名校,用的不是组织的黑钱?
但这些心里话,他都没有说出来,毕竟,谁又能苛责二战那些沉默的德国民众呢?
只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核心代号成员的姐姐,会有如此想法。
他假装以为组织只是普通黑帮:“而且没有犯罪这么严重吧?就是去收收保护费,大家不都这样做的吗?不交保护费,没人保护,其他黑帮就会来闹事,那还不如交点钱,找一个保护自己的黑帮呢。”
她还是不同意。
他闻到一股焦味,从记忆中回神,还没来得及走进厨房,就听到了爱子的尖叫。
“你把锅烧穿啦!”她从房间里跑出来,捏着鼻子,麻利地把火关掉,拿了一块抹布,把锅放到抹布上。
诸星大把香烟摁灭在窗沿上,快步走回厨房。
“午饭没得吃了。”爱子瞪了诸星大一眼,“你去买一口新的锅。”
他看了看时间:“去外面吃,吃完我送你去道馆。”
爱子把包拿出来,一边穿鞋一边抱怨:“你怎么能在火没关时离开厨房?这次是锅被烧穿,下次就是煤气爆炸。”
“我会注意的。”他说,“以后不会离开厨房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过来闻了闻他的衣服:“好啊,你放着饭不管,偷偷去抽烟!我要告诉姐姐。”
他没有接话,带着她出门,和她吃了拉面,然后把她送到道馆。道馆是组织开的,离家不远,他逛了逛,观察了一下环境,搭讪了几个工作人员,就回去了,路上顺便买了一口新锅。
回去后不久,明美也回来了,她问他们昨天做了什么,他说带爱子去参加亲子活动日了,明美有些惊讶,有些感激。
“谢谢你。”她说。
“反正我也没有事。”诸星大答。
过了一会儿,明美悄悄问诸星大:“她有没有不开心?”
“嗯?”
“爱子的家长会我很少去,这次亲子活动日,爱子很早就和我说了,结果我忘了……爱子会不会埋怨我?她昨天离开后,心情怎么样?”
她确实有些埋怨,但不是埋怨你。但这句话,诸星大没说,他说:“没有。心情很好。”
“那就好,”明美长舒一口气,话匣子忍不住打开,“唉,志保也是可怜,很少能和她见面,所以想多陪陪她。”
“但你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不像很少见面的样子。”
“因为我们是亲姐妹嘛!”明美说,“就算亲人被分开抚养,见面后,还是很快就会喜欢上彼此,这叫遗传性吸引。”
“这样啊。”他捧场地说道,维持低学历无业游民的人设。
但是有些冷场,明美心事重重,他也心事重重,两人没话扯话了许久,终于到了那个无法避开的问题,陷入沉默。
在他开口之前,明美抢先开口了。
“志保说,”她顿了一下,“你可以去做她的司机,如果做得好,可以去其他部门。”
心里的巨石落了下来,他没有搞砸。
“你不会介意吧?”她问他。
“我怎么会介意呢?”他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她也松了一口气:“志保在实验室工作,没有危险的,薪水也不错,如果他们让你做危险的事,你就拒绝。”
他假装答应,她高兴起来,气氛变得轻松,她环顾四周,问他那口锅是怎么回事。
“我做饭时烧穿了。”他说,“不好意思,我不擅长这个。”
明美失笑:“你上次用微波炉加热白煮蛋,白煮蛋直接炸开了,把微波炉搞得乌漆嘛黑。”
他摸了摸鼻子,美国不吃白煮蛋嘛,他怎么知道白煮蛋不能用微波炉加热呢?
这时,家门被打开,爱子回来了。
“我回来了。”她说,然后看到明美站在客厅里,立刻扬起笑容,冲了过来,犹如一阵旋风,抱住了明美的腰,“姐姐!你回来啦!”
明美摸了摸她的头:“在家里有没有乖乖的呀?”
爱子说:“我很乖的!是诸星大!是他做饭把锅烧穿的!不是我弄的!”
明美眼角露出一丝笑意,等到爱子回到房间,她和诸星大说:“你不要介意,爱子不是故意针对你,她父母去世后,性格就变得刺刺的,对刚认识的人都有些敌意。”
“我不介意。”诸星大说,这是实话,爱子比真纯还小三岁,他怎么会和一个小孩计较?而且她出生在组织,成长在组织,比起逆来顺从的沉默性格,有攻击性,倒是件好事。能跟在宫野明美身边生活,也比跟在其他忠心耿耿的组织成员身边生活要好。他既已成功潜入组织,以后就不会在她面前提组织的话题了,希望她能有个正确的价值观。
但是可能吗?广田夫妇小心隐藏仍旧让明美发现了组织的本质,出生在组织,从未见识过正常生活的爱子,又怎么可能一点不受影响?
爱子七岁那年,明美刚刚离家去上大学,不再和她一起睡觉。她不习惯,睡得断断续续,有天晚上醒来,听到父母在客厅里谈话。她爬到门边,把耳朵附了上去。
“东南亚比较合适,”母亲对父亲说,“泰国、马来西亚和越南物价都不高。”
“我们过去了,明美怎么办?”
母亲沉默了很久:“她已经成年了,而且组织很看重志保,我们还能离开,她不可能离开的。”
“我们也不可能离开吧。”父亲说。
“不离开的话,等爱子长大了,和我做一样的工作吗?我差点就……”
“她也可以做我的工作。”父亲说,“就算组织同意我们离开,我们去东南亚,找得到工作吗?我们怎么生活下去?”
爱子听不太懂,但有一点她懂了,因为父母反复强调,那就是不能离开。
但是不能离开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有父亲,有母亲,有姐姐,只要他们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着,不就可以了吗?
仅仅过去一个月,这个幸福的幻想就灰飞烟灭。
那天她放学回家,在家里等着父母回来,过了下班时间,父母都没有出现。
出什么事了?她又饿又担心,打电话给父母,没有人接。
于是她打电话给明美,明美说她一个小时后就过来。
电话刚刚挂断,几个黑衣人就打开了家门,她睁大眼睛:“你们怎么进来的?”
黑衣人没有理她,打头的那个人指挥其他人散开,抽屉被打开、衣柜被打开,她扑了上去:“你们在做什么?爸爸妈妈呢?住手!”
“不想死就滚开!”一个黑衣人把她粗暴地推开,爱子摔在地上,后脑勺撞到另一个人的小腿。
“怎么能对小孩那么粗暴呢?”那个被她撞到的人没有生气,提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站到地上,动作之间,他没有扣好的西装敞开,露出白衬衫上的星点血迹。
爱子注意到那些血迹,是许多小小的圆圆斑点,像花洒的水喷在衣服上的样子。
他注意到她在看他,把西装扣好,让她站到一边去。
“爸爸妈妈呢?”她突然问道。
“死了哦,”那个人微笑地看着她,“叛徒必须死,你知道了吗?”
“爸爸妈妈不是叛徒。”她说。
那个人没有回答她,他让手下继续搜,他就是打头的人。
家里很快变得一片狼藉,他们把一切能划开的东西都划开了,沙发被划开、枕头被划开,棉絮洒落在地上,他们甚至拿走了爱子唯一的玩具,她最喜欢的毛绒兔子。
爱子没有哭,但她一直盯着那个兔子,打头的男人当着她的面,抽出一把弹簧刀,抵在兔子的头上。
“想要吗?”男人问她。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动了动。
“本来可以留给你的,但你刚刚没礼貌,所以就没有了。”
刀慢慢下移,绒面被划开,露出雪白的棉絮,男人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把兔子丢到她的脚边。
她慢慢蹲下来,捡起那个兔子,一抬头,发现那个男人走到了她的前面。
他蹲了下来,扯了扯兔子的长耳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你姐姐给你再买一个吧。你有个好姐姐,你知道吗?组织说,这家的女儿要留着。我听组织的话,所以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听话,你就什么都没有。”
男人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爱子静静站在客厅里,一个小时后,明美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爱子!”她扑了过来,“抱歉,我来晚了,有人把我拦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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