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斩衰前列缓缓走出一双乌靴,燕王身着素袍,身量挺拔,背光而出。
他眼中泛着疏离晦暗,面容亦有几分紧绷之色,朝着皇太后遗诏行稽首之礼。
“臣听诏。”那嗓音犹如戛玉相撞,冷冽孤高中透出些悲天悯人的味道。
旋即,女眷处缓缓走出一身披素袍,身姿玲珑的身影。
珑月双眸通红,神色难掩哀恸,鬓发低垂上未曾装饰一物,却仍丰颊雪肤,面容娇艳,难掩国色。
她走去兄长身侧,与其一同跪下,将身姿掩去在他宽广的阴影里。
“臣女听诏。”
叫在此殿外哭灵的一群皇族近亲、王妃公主都不由得停下抹泪哀哭的动作,诧异至极的朝着二人处看去。
“户部尚书常岱之幼女,世家之后,懿德明贞,行端仪雅,今及芳年待字金闺。哀家甚喜之,潭祉迎祥,令与燕王珣二人良缘天作,今特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哀家之深意。”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婚期
日头升起, 湛蓝苍穹。
半城宫殿阁楼,飞檐翘角,举目素绢。
此遗诏一出, 立即在服丧人群中引出一场轩然大波。
梁帝身体羸弱,今晨来哭过一场便仓促回了寝宫, 皇后早已知晓, 如今只岑静着面容莫不做声。
赐婚旨意与李氏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方寻回来的女儿, 便这般被稀里糊涂赐婚便罢了,这赐婚的对象.......
竟、竟是燕王?
燕王是何人?
是菡萏的养兄呐。
李氏跪在灵坛一侧, 虽是面容恭敬, 却是满腹震惊与痛苦无处说,只能埋首咽下。
她满脑子的都是想着菡萏说的那些话。
菡萏说自己是由着燕王养大, 与燕王同住一个院落......
以往不觉有什么, 可如今随着这道赐婚圣旨而来的, 李氏浑身泛起了寒意,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她只觉头晕目眩,身子摇了摇,一旁有女眷连忙搀扶住她,见状担忧道:“常夫人, 你没事吧?”
李氏面容惨白, 面对周身朝廷命妇暗自打量,震惊、艳羡的各种眼神, 她只表情惘然, 将苦涩咽下。
一连哀哭, 才去后殿用茶的浔阳公主听宫娥前来耳语, 将一捧热茶不慎尽数洒在了衣裙上。
她捏着素帕, 不可思议地起身,“什么?”
“将安乐郡主赐婚赐作燕王妃?!”
孙三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她怔忪半晌,傻乎乎的问着身畔宫娥:“我是不是听茬了?”
燕王与安乐郡主,这二人以前不是兄妹么......
孙三疑惑间,却已见浔阳公主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面色苍白一脸阴郁,去寻晋陵长公主而去。
孙三见此不免诧异,燕王亲母晋陵长公主对浔阳公主十分喜爱,言语中更是早早透露要将浔阳与燕王作配的意思。她一直以为此事早已是板上钉钉。
谁知?如何就出了这一番事?
就连孙三都开始怀疑,莫不是老太后老糊涂了,乱点了鸳鸯谱?
皇太后丧礼,一连设数座灵坛,哭灵不分昼夜,停灵足足四十九日,才入陵归葬。
满地白雪皑皑,苍穹失色。
丧乐渐停,终归消弭于耳——
.......
放眼望去,时至年关,上京仍四处萧瑟冷冽。
盖因皇太后驾崩,一切都随简而行,各府上更不好大肆摆筵席,连喜宴都要一连推到明年开春去。
自从常尚书幼女被赐婚,常府大房的气氛由上而下皆是冷肃起来。
无人感到欢喜。
李氏无数次想寻女儿问一问,奈何珑月身为极得皇太后宠爱的郡主,如今又被遗诏赐婚给燕王,皇太后入葬这些时日她连常府也不常回。
等到皇太后入葬,珑月回了常府,都已经是小年夜的事了。
小年这日,常府晚膳也不好隆重,府上人只一同用膳便纷纷散去。
晚膳后珑月被叫去李氏院子里,便见到父母兄嫂皆在。
常祯端着酒杯在喝闷酒,常岱只垂眸喝茶,如此氛围,便是连李鸾也不敢轻易说话。
如今还若无所觉的,只有珑月一人了。
她见无人与她说话,便自顾自的唤过来糖豆儿与它说话。
糖豆儿踩在珑月肩头,跳来跳去,将珑月惹烦了便也摇晃肩膀。
“妹妹快别摇晃了,再摇晃下去糖豆儿该立不住了。”
糖豆儿佐证李鸾的话,爪子一下子没扒稳,从珑月肩膀上跳下了她的腿上。
糖豆儿气的“嘎嘎嘎嘎”的叫唤,似乎骂珑月故意害它。
珑月哼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成日对你主人没有一点尊重,敢往我头上跑!”
李鸾笑起来,“它一只鸟儿懂什么?你要慢慢教它它才能学会。”
珑月第二次抓到了想偷吃她碗里樱桃的糖豆儿,“好啊!你胆子越发大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着我睡着了跑去我被窝里睡觉的事儿,等会儿我去寻春哥儿,我将你送给他,叫他把你当球踢!”
谁料珑月这一句话,还没惹得糖豆儿说什么,反倒是常祯竖起眉头,朝着珑月道:“你今日不准往燕王府去!”
珑月面上逐渐失了笑意,她转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望着常祯,虎着脸看着他。
常祯只沉着脸,“阿兄叫你不准去,日后都不准去,你只当不认识他!”
珑月这才坐直了身子,她抿唇,忍着气道:“为何不准我去?”
“听你哥哥的话,日后不准再往燕王府去,你与燕王是男女有别......以往就算了,至于赐婚之事,日后再说......”素来纵容她的李氏竟也不帮着她,反倒是与常祯一般语气。
什么叫日后再说?难不成常府还敢抗旨不成?
珑月心中憋着气,她环顾左右,常岱不动如钟面容看不出什么,李鸾却是不敢搭话,与内室的一群女婢往外退去。
偌大府邸,一群亲人,竟无人肯帮自己。
珑月顿时气急,她昂着头道,“就因为太后给我与阿兄赐婚的事么?你们不高兴了就不准我见他?”
李氏闻言,面露难堪与苦涩,许多话难说出口,她叹了声不愿回答。
“皇太后那日宣召你入宫侍疾可是说了什么话?为何忽的做主将你与燕王赐婚?”常岱语气冷漠,忽而发问。
珑月含糊起来,眼睛垂落下去,她不怎么会撒谎,“......我说我喜欢他,太后就给我赐婚了。”
常祯将手中酒杯重重掷往案几上,怒道:“胡言乱语!菡萏你当阿兄是傻子?事到如今你还在替他隐瞒?!若非他提议赐婚,太后会因为你一句话,用遗诏赐婚?”
若是太后赐婚懿旨,只怕分量不高,可这遗诏的分量却是比起圣旨也要重上几分。
如今普天之下,谁敢对这道莫名其妙的旨意有半句迟疑的?
只是朝臣明面上不敢多言,私底下早不知如何议论。
谁不知安乐郡主是燕王府养大的,这才认回常府上几日啊,就与养兄赐婚......
只怕是早就有了首尾,不清不白吧.......
李氏低垂着头,面上有种难掩落寞痛苦,她苦涩问珑月:“菡萏喜欢燕王?”
幼女这般年岁,懂得什么叫喜欢吗?还是那燕王牲畜行径,诱哄的女儿?
珑月只觉手心都生出了细汗,她却不曾迟疑的点头。
她抬眸望着李氏那双温柔忧伤的眼眸,略转过脸,有几分羞涩道:“我喜欢他的。”
她用的是‘他’,而非阿兄。
这是一个近乎神圣的,与郎君相同的称呼,是她如今当着父母兄长的面,好意思说出的称呼。
常祯却不懂小姑娘的心,只毫不留情的嘲讽珑月,“你多大?你懂什么叫喜欢?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一时间,珑月被众人注视着,只觉得手足无措,她低头喃喃:“我......我是......”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阿兄的呢?
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可那时候是喜欢兄长的喜欢,后来的这等情愫,好像又是不久前的事儿.......
珑月有些糊涂起来,她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到李氏又问她:“.......菡萏小的时候,燕王待你如何?”
珑月连忙回答道:“很好,阿兄一直待我很好的,再好不过。”
常祯怒道:“你还喊他阿兄?他对你不知何时就怀有那般龌龊低劣的心思!他怎配当阿兄的!他只怕就是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常祯的嘶吼淹没在常岱无声的眼神呵斥中,珑月听闻却浑身发抖。
她还未曾来得及说什么,又听李氏问她:“你小的时候,他可有对你不规矩?”
当小姑娘明白过来母亲话语里的意思,顿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珑月嗓音痛苦,犹如一只受了无尽委屈撕心裂肺的小兽,她怒吼起来:“没有!没有!”
珑月霍地站了起来,只觉得被气到手脚发抖,她带着憎恶厌恨,无处宣泄,以手砸上桌上,喧嚣起自己的痛苦与不满。
“我不准你们侮辱我阿兄!”
“他没有!”
珑月这份怒吼与憎恶的眼神,显然惊讶到了李氏与常祯,二人深觉自己今日情绪波动大,正欲缓解气氛,却听常岱沉声道:“你二人这桩婚事得来的莫名其妙,日后纵使叫你嫁过去,只怕像是今日的这般流言蜚语也少不了,怎么?如今只是你母亲兄长问问你罢了,你就如此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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