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燕无双下意识去看“宁二公子”的反应,然后她望进了一双带着凉薄之色的眸子。那里面好像有失望,好像有怜悯,好像有果然如此的喟叹,又好像一切都是她想岔了,什么都没有。
燕无双张了张嘴,脸上浮现出如孩童一般的慌乱和茫然。
她做错了吗?
沈惟舟就这么看了她良久,而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要离开。
燕应恭拦住了青年的去路。
“本殿让你走了?”男人半是痴迷半是阴冷地看着沈惟舟,“不曾听说皇姐藏着如此美人,除了……你就是宁安王府那个小私生子?”
沈惟舟闻言轻轻笑了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低声喃喃了一句话。
燕应恭没听清,但燕无双和弹幕都听见了。
“本来就烦。”
本来就烦,还偏偏有不长眼的往刀口上撞。
正要动手,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人不少,而且来势汹汹,并未带善意。
沈惟舟收回了动作,侧身朝外看去。
是来宣旨的。
几乎没有思考,沈惟舟看到那为首的中年太监手中拿的金黄布帛转身就走,半点留下来听一听圣旨内容的兴趣也无。
他对这种你来我往的尔虞我诈实在是谈不上喜欢,来宣旨的太监多少也是皇帝心腹,到时候殿内的一切就会被如数传到燕帝耳里,免不了要调查一下他这个不应该出现在燕宫的人。
还有一点,接旨要跪下接,他现在不太想跪。
燕应恭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沈惟舟离开,他再一次伸手拦住青年去路,笑意渐深,眼底充斥着恶意:“你走什么……”
“啊——”
尚未说出口的话被凄厉的痛呼声所取代,高高在上的燕国二皇子倒在地上,手臂扭成不正常的角度,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沈惟舟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他一眼,连绕路都不绕,径直从燕应恭身上跨了过去。
燕应恭见状气得几欲呕血,心中的凌虐欲和羞辱感交织,眼里攀上了几点血丝,阴冷更甚。
带着珠络的发簪擦着他的颊侧直直钉在地面,他不敢再拦沈惟舟,甚至连大声呼救都不敢,只能趁着青年注意不到他,暗暗把今日之辱记在心里,而后带着怨毒的视线隐晦地看向了燕无双。
可能是怕人多嘴杂,燕应恭此行并未带太多人,只带了几个从薛贵妃宫里要的宫女和太监,连侍卫也不曾跟过来,因此也没人能稍微阻拦住沈惟舟几分,让他踩着宣旨太监进入正殿的前一刻从侧门离开了此地。
几乎是在沈惟舟踏出青鸾殿的下一秒,一份竹简被送到了云子衍的手上,云子衍看完后又扔给另外一人。
暗香浮动的茶室内安静无比,只余煮茶的“咕嘟”声,云子衍也不催,就那么姿势随意地煮着茶,屋内很快就充满了茶叶苦涩留香的味道。
半响,站在云子衍对面的人放回竹简,复跪于他面前:“属下失职,观此人言行举止,的确并非宁明欢,而是另有其人。”
云子衍闻言不怒反笑:“所以你是承认你被一介女流之辈耍得团团转?”
那人沉默片刻:“属下知罪。”
“查。”
“三日之内,我要假宁明欢的身份,要真宁明欢的下落,还有是谁……是谁在帮陶夫人狸猫换太子,把人给我换走了。”
“宁安王府的那一半钥匙,我必须要拿到手。”茶煮沸了,屋内水雾缭绕,云子衍的俊秀面容被映得有些模糊,“给我看住宁思凡那个废物。”
“薛家有意尚公主?这个时候……去吧,帮他们一把。”
“三国盛会两个月之后于秦国举行,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云子衍斟了一杯茶水,“越乱越好,水越浑,收获才能越大。”
“秦随用雷霆手段肃清秦国,晋国那个老东西也已经放权,如今已经是姬衡玉的天下,那燕国为何不能是云家的,不能是我的?”
修长手指点了点滚烫的茶水,云子衍抬手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大致轮廓,到最后中间较少的水渍干涸,只留下外圈完整的一个圆。
“如果注定有人要青史留名,那人合该是我。”
云家数代人的筹谋,走到他这一步,也到了该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只要拿到前朝的那笔财宝,那整个燕国,就不再需要别的姓氏了。
“且看这天下到底是……鹿死谁手,帝号称何!”
——
燕宫按理来说并不好出,但沈惟舟习惯了秦宫那固若铁桶般的禁军,看燕宫的守卫只觉哪里都是疏漏,把沿途路线都做了标记之后,很快顺着防守薄弱处溜了出去。
他来邺昌的次数不多,但因为天算宗就在燕国的缘故,他对邺昌的了解比望京要多不少,因此看着面前陌生的景色,沈惟舟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往人比较多的那一方向去了。
找宁明欢的事不着急,他要去先拿回师父的遗物。
弹幕并不清楚沈惟舟要去做什么,他们只能跟着沈惟舟的所见所感展开剧情,想看其他的剧情得换频道,那样弹幕自然也到不了沈惟舟这里。
因此,沈惟舟这边的观众看着自家的大美人在一个地方打转良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崽好像是又迷路了。
[舟舟,别走了,你看你右手边的那家小茶馆,你已经路过它三回了。]
[这算什么,照目前的趋势来看,我的舟舟宝贝还能路过七八回,你说是吧舟宝。]
[这么蠢也能夸?一条街走三回猪都能走出去好吧?]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些小巷子是不是九曲十八弯,一模一样的建筑第一次来谁不走迷宫,到你嘴里就一条街了。]
[哎哎哎,这次不朝左拐了,进去了哎哟。]
沈惟舟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迷路,毕竟他一直在留意周围环境,连续三次路过同一间茶馆还认不出来属实是不太可能。但无奈这些巷子长得都一模一样,他又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挨条路去试,试到死胡同就原路返回,这才造成一直原地打转的模样。
这时的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许大概是走上了一个和既定目标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来到了城西的平民区。
根据弹幕的信息,沈惟舟在某个岔路口换了一个方向,从朝左换成了往右,走了一段时间,眼前终于豁然开朗起来,不再是阴暗脏乱的死胡同。
周围没有人,沈惟舟也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想找个人问问路,于是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家看上去十分简陋的药铺。
药铺的门口挂着一块破布,上面简单地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药”字,直白地告诉来人自己这里是干什么的,只不过看着不太靠谱,像三无产品小作坊。
沈惟舟打量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危险,于是有些迟疑地推开门,走进了这家药铺。
一进门就被满屋的药香给呛了一下,沈惟舟轻咳两声,目光落在药柜前的一把躺椅上,听着上面如雷的鼾声,觉得自己刚刚低估那扇破门了。
那门少说值几十两银子。
[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这门它虽然破,但它隔音好啊!]
[能不能卖给我一扇,我有点需要。]
[妈的早就被熊孩子吵吵嚷嚷烦死了,卖给我!!我把这门焊我身上!!!]
弹幕也想到了这一层,开始现场抢门大战。而沈惟舟看着躺椅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那一个球,沉默良久,还是决定等他醒过来再说。
躺椅的对面还摆着一个椅子,也是这铺子里唯一空闲的椅子,沈惟舟环视一圈,缓步走到椅子上坐下,还没完全坐下就听到不甚清脆的一声响。
“吱哟——”
躺椅上的球一跃而起,手里拿着把生锈的菜刀大喊道:“谁?谁!呔,何方宵小……”
胖球说着说着渐渐消声,他努力把没睡醒的小眼睛睁开,仔细地看向了沈惟舟,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发面馒头一样的脸庞上露出不那么凝重的凝重之色。
就当沈惟舟以为他要说点什么重要的事之时,面前圆滚滚的胖球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这衣服挺好看,料子也不错,哪买的,值不少钱吧?”
弹幕刷过一片省略号,沈惟舟也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然后他看着面前的圆球,顺着他的视线抬起手,让对方看得更仔细些,同时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王大海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迅速从这三个字中提取出关键点。
穿着华贵,自己不知道价格,态度温和脾气好,不爱找事说话少。
俩字,肥羊!
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王大海的态度瞬间热络起来,菜刀一扔,罩衫一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挂着弥勒佛的标准微笑站到了沈惟舟面前。
“公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鄙人王大海,是这间药铺的掌柜兼店小二,专业抓药偶尔看病,医术高超出神入化,各位街坊邻居都叫我胖大海是也!公子您随便叫,叫我胖胖也行,嘿嘿。”
[人才!]
[刚进直播,实话告诉哥,这个沈惟舟是不是进了传.销窝?]
[这胖胖的神态跟隔壁商场那个销冠一模一样,绝了!]
[别怕,舟舟很聪明的,不会被骗。]
沈惟舟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对方过于热情,觉得自己问路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于是就要开口,好问完了路赶紧离开此地。
“我想……”问路。
王大海不容置疑地接上:“你想抓药!”
沈惟舟愣了一下:“不……”不是。
王大海又紧赶慢赶地接上:“不用我说,你想要抓的药已经都清楚了!就差从我胖大海这进货了!”
沈惟舟:“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大海一脸感动,热泪盈眶,扑过去就要抓住沈惟舟的手,被青年眼疾手快地躲开:“你不认命!你命由你不由天,不信阎罗不信仙!听我的!抓药!”
“抓了药保准你平安无事事事顺利利要吃药药到病除除旧迎新新年快乐……”
弹幕静默一瞬,缓缓飘过一句话。
[这放到现在也是相当炸裂的……成语接龙。]
半响,后面有人扣了一个“6”,随后所有弹幕都铺天盖地地刷起了“6”。
眼见着不买药是不能干别的了,沈惟舟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却并不反感面前的掌柜,随口说了几种药材名,都是安秋明曾经交代过他要留意的。
本来只是说出来让掌柜的知难而退,没想到这个掌柜激流勇进,听到几株药材的名字后皱皱眉,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等着!”
这下轮到沈惟舟郑重起来。
“真的有?”
当然有。
胖乎乎的圆球当着沈惟舟的面,从药材柜子后面扒拉出一个机关,按下去之后另一扇墙旋转过来,露出里面的景象。墙里别有洞天,外表破破旧旧让人不愿靠近,里面其实是空的,有一个大得离谱的暗门。
王大海先是去规规矩矩地开锁,见开不开之后原地踹了一脚暗门,随即“咚”一下滚进了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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