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在喧哗的这会儿工夫,沈惟舟已经停了笔,轻轻抖了抖纸张上未干的墨迹。
看了看纸张上右下角的落款,青年长睫微弯,眸子里难得盛上了细碎的笑。
他站在台上,灯火将观星楼里照得亮如白昼,映得青年平凡的眉眼竟也如水墨画一般,风情万种,美不胜收。
清越的嗓音轻轻响起,只一句,就让整个观星楼落针可闻。
“万籁生弦,鹤影翩翩,残月十里宿孤天。”
沈惟舟将手中写了诗句的纸张交给小厮去传抄,自己则是负手而立,视线若有似无地看向二楼,又像是在透过观星楼在看那皎皎明月。
“青灯白发,一帘幽梦闲。”
无数人的目光郑重起来,所有之前开口调笑的人都闭上了嘴,静待着沈惟舟接下来的内容。
“重山衔扶光,沉水似星点。”
此句一出,喝茶的人茶水散落在衣衫上,湿透了衣衫也全然不顾。
有人双目通红,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失魂落魄,有人……不管是在做什么,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专心听,眼神也死死盯着台上那其貌不扬的青年。
“少年倚马仗剑,何处相逢了无言。”
沈惟舟嗓音清冷中带着看透世事的孤寂,有些感叹,有些泠然,却并不自怨自艾,也不见颓然之色。
他在台上不紧不慢地踱步,姿态随意,腰板笔直,哪怕穿着并不好看,也当真称得上一句公子如玉。
所有人都失神般地看着台上恍如高悬明月般的青年,众人皆是进入到了意境之中,耳边已经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剩下沈惟舟那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清浅言语。
“惟愿此去经年,有故人相与,沽酒春山前。”
余音袅袅,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在场的人纷纷沉溺于这虚幻般的美好中,良久都回不过神,整个观星楼寂静了很长时间,直到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
“谭大人!来人啊!谭大人遇刺!来人!来人!”
“今日观星楼内,谁都不准走!”
沈惟舟轻轻捻了捻指尖,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籁生弦,鹤影翩翩,残月十里宿孤天。
青灯白发,一帘幽梦闲。
重山衔扶光,沉水似星点。
少年倚马仗剑,何处相逢了无言。
惟愿此去经年,有故人相与,沽酒春山前。
纸上的署名是我
修改了一下词,自己编的,希望你们不会出戏
舟舟的偶像:李白、陆游、苏轼
第34章
沈惟舟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儿杀掉谭文公。
他看似在问系统能不能, 其实更多的是在问自己能不能。
他必须要想好杀掉谭文公会有的后果,以及留下他会发生的种种可能。
权衡利弊, 看看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坦白说, 一时半会的,沈惟舟还想不出。
于是他问完系统自己就有了答案:先放放,等与秦随汇合之后再行商议。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沈惟舟要打算放过谭文公, 自己从后院先行离开的时候, 屋里老者那双透着沧桑和沉稳的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还不打算进来吗?”
沈惟舟呼吸一滞,双眸与那双苍老的眼睛对上,却是没动。
谭文公又是笑了笑:“你再不进来, 老夫可就要叫人进来了。”
这下沈惟舟终于确定对方确实是发现了自己, 而不是随随便便地诈唬一番。
冰冷的夜风吹过沈惟舟已经冒出冷汗的后颈, 顺着窗户开着的缝隙, 丝丝缕缕地吹动谭文公的发须,最后归于弥散。
不消片刻, 沈惟舟轻巧地顺着窗户翻了进来。
“谭大人。”
他温和道, 微微颔首算是行过礼。
谭文公不说话, 就那么端着一杯茶打量着他,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其貌不扬,身上却自有一股独特气质的青年。
他眯起了眼睛:“你刚刚都听到了?”
沈惟舟微微一顿, 随即点头:“听到了。”
谭文公不但不生气,甚至看上去还乐呵呵的:“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现在要怎么办?】
系统承认它有点急了。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谭文公端茶看着沈惟舟不说话, 沈惟舟抬眸看着谭文公若有所思。
仿佛过了一会儿, 又仿佛过了很久, 沈惟舟轻轻笑开, 对谭文公作揖拱手:“在下能听懂的东西并不多, 只能依稀知道谭大人在和那位白衣公子所言定是极为重要之事。”
谭文公并不意外沈惟舟的说法,点点头,眼中的兴味已经淡了下来。
“这样。”
看出了谭文公对自己的杀意和想叫人的动作,沈惟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倏地道:“但也许是在下与大人有些缘分,刚巧,在下与江家幼子江慕白有几分交情,近几日还因为钱财窘迫之故借住在江家。”
谭文公停止了放下茶杯的动作,好像有些意动,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你这是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谭大人。”沈惟舟不动声色地靠近了谭文公,此刻脸上的神情姿态像极了江慕白平日里那副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蠢样子,“在下想要一条青云路。”
“青云路……”谭文公意味深长,“你拿什么跟老夫换?老夫又凭什么相信你?”
沈惟舟让谭文公附耳过来:“在下借住在江家之时,曾看见……”
“……”
带着装神弄鬼语气的话音戛然而止,沈惟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谭大人竟也是个文武双全之辈,是我冒犯了。”
此刻半空中,沈惟舟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锋利的铁钉,是他刚刚从窗棂上扒下来的,尖锐的那头闪着冰冷的光,方向直直指向谭文公的后颈。
而脸色沉稳端重的老者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右手托举着茶杯,左手精准一截,二指横在沈惟舟的手腕处,没有任何武器,却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沈惟舟的攻势。
怪不得沈惟舟察觉得到白衣世子的武功却感受不到谭文公的深浅,也怪不得谭文公能早早就发现沈惟舟在窗外偷听,甚至敢不叫护卫进来,孤身一人直面不知来意的沈惟舟。
所有的依仗不是来自于外物,而是来源于本身。
这才是谭文公得以身居高位还安然处之的自信。
像是突然被戳到了某个点,谭文公听到沈惟舟的轻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着摇摇头:“你是来杀我的?”
“有趣,有趣啊!”
沈惟舟收回手,慢吞吞道:“原本不是来杀你的。”
那就是变相承认现在是想杀他的了。
谭文公笑得更加畅快,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比刚刚生动了多少,前前后后简直判若两人。
沈惟舟微微拧眉。
“让老夫猜猜,你一开始不是来杀老夫的,在听到老夫与刚才那白衣人的谈话时却改变了注意,想要除掉我,是也不是?”
沈惟舟站在谭文公身前半寸的位置,长睫微垂,眼神平静:“不是。”
“贸然下手会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你一死苏州就会乱,苏州一乱整个江南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死了之后会有无数人想接替你的位置,到时候上位的是人是鬼尚未可知,还不如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一个谭文公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谭文公被从幕后推到台前。能把针对秦随,针对整个秦国的局做的这么大,此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为之。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我不怀疑幕后之人的能力。”
“我本来打算离开了,但你发现了我,我就进来了。”
沈惟舟低头,漂亮却冷淡的眸子对上谭文公的双眼,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没有浑浊,有的是沉稳,是智慧,是老谋深算,是对自己处境的绝对掌控,还有隐藏在一切之下的那丝野心。
谭文公眯起了双眼:“你在直呼陛下名讳。”
沈惟舟微微抿唇:“不行?”
“你认识陛下。”
沈惟舟没有否认。
“陛下亲赴江南中途遇刺,带的侍卫尽数被杀无一活口,只有一个不知身份的人在重重围困中带走了陛下,”谭文公紧紧盯着沈惟舟,言语中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陛下生死未明,那个带走陛下的人为了躲避追捕,从嘉陵江跳了下去。”
“如果那人没死的话,”谭文公双眼中露出精光,“顺着嘉陵江往下,在这里遇上那人……机会很大!”
沈惟舟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的温和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冽和锋锐之色。
“你想表达什么?”
谭文公却不回答他,他看了一眼四周,又起身去门边瞧了瞧,最后又把沈惟舟进来时没有带上的窗户关好。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重新回到桌前,抬手给了沈惟舟一个邀请的动作:“坐。”
这是对待同辈同级的态度和动作。
沈惟舟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在谭文公对面坐下。
两人一坐一站,相视良久,然后谭文公突然俯身,给沈惟舟行了一个大礼:“苏州太守谭文公,叩谢公子相救陛下。”
秦随确实是他舍命救下来的,这礼沈惟舟受之无愧,所以他坐在原地没有闪躲,安静地等着谭文公的下文。
“敢问公子,陛下如今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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