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在床榻上半支着手,看着灯影下沈惟舟认真漂亮的眉眼,耳边是这人轻缓温和的嗓音,再加上酒的后劲,睡意沉沉地涌了上来。
或许是帝王通病,秦随的睡眠向来不好,睡得浅,容易醒。
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常常一个人起身对着夜色发呆一晚,想些过去和以后的事,或者是挑灯去批半宿奏折,然后天刚破晓就去上早朝。
他以为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偶然听到了沈惟舟给邻桌的小孩子念书。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秦随喜欢。
很喜欢。
照例念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沈惟舟合上书,声音有些微哑。
“陛下,该睡了。”
秦随“嗯”了一声:“把桌上的茶喝完就去睡吧。”
沈惟舟闻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早些休息。”
“……”
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吱嘎声响起,沈惟舟的脚步声渐远,秦随躺在床上意识渐渐昏沉,只觉得沈惟舟念书的作用好像对他又明显了许多。
不消一会儿,沈惟舟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整后便也打算入睡。
轻轻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沈惟舟微微阖眸,再睁开眼时,在黑夜里也差不多能把事物看个七七八八,不至于像之前一样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摸索着走。
安秋明的医术的确不俗,半个月的时间,不仅让沈惟舟受的伤好了大半,也稍稍修复了一下他的经脉,让他勉勉强强恢复了一成内力。
恢复的实在是不算多,但比起什么都没有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沈惟舟右手下意识地微动,然后又轻轻抿唇,宽衣去睡觉。
算了,武功而已,够用就行。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沈惟舟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满室寂静,耳边传来的远处喧闹声也渐渐低下去,只有月辉透过窗子洒了下来,照亮了床边一处空地。
时间一时一刻地过去。
半夜,在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人心的防备意识最薄弱的时候,沈惟舟长睫轻颤。
他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的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但是他却沉湎于梦境,醒不过来,也不想醒来,无法自拔。
他实在是太困了,他想睡,想一直睡,就这么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反应了一会儿,慢慢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口里是一片浓重的铁锈味。
沈惟舟靠疼痛强行清醒过来。
其实他本不该醒过来,但是系统在叫他。
【宝,沈惟舟,大美人舟舟!】
【沈惟舟!沈昭!你醒醒,醒醒!】
【你再不醒我们就要一起死了,我还小,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
“发生什么事了?”沈惟舟起身,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静,太静了。
整个环境安静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尤其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更令人感到不安。
最重要的是,沈惟舟了解自己。
他从来没有睡的这么深过,深到甚至只能靠弄伤自己才能醒过来。
这太不正常了。
这家客栈有问题。
沈惟舟几乎是立刻就下了这个结论。
【快!】
系统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像是它曾经给沈惟舟讲过的接触不良。
【你们的饭菜和酒乃至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沾染了迷药,快,快去找秦随,这是有人给你们设的局,有人出卖了秦随的消息。】
【设局的人要杀了你们,这座客栈里的人一个都不留,全都得死。】
【快走!!】
沈惟舟立刻反应过来,顾不上还有些昏沉的自己,他急忙推门而出,朝秦随那边赶过去。
他这处响起的动静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隐藏在暗处的人纷纷不再遮掩,狠辣残忍地解决了各自手中的人。
——然后带着满身的杀意直直冲着秦随的方向而去。
系统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有人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秦随去死。
秦随千算万算还是算不透人心,被秦国内部的人给背叛了个彻彻底底,甚至不惜联合他国之力,也要将他斩于此地。
对利益的渴望远远超过了某些人那微不足道的底线,人心永远贪婪,永远愿意在黑暗中做些见不得人但对自己有着莫大好处的交易。
侍卫们都在后院的马厩处,他们没有住进被加了料的房间,但是也吃了有问题的饭菜,只有极少数人顶着明目张胆的杀意和撕心裂肺的哀嚎醒了过来,更多的是被利刃刺入体内的疼痛唤醒,或者是直接在梦中陷入长眠。
沈惟舟听着后院传来的渐渐微弱下去的厮杀声,明白那二十多个人已经是凶多吉少。
以有心算无意,这一局,是他们输了。
无数人朝着秦随的方向去,也无数人朝着沈惟舟的方向来。
他们都注意到了沈惟舟这个提前醒过来的美人,却是不以为意,动作态度都带着若有似无的轻视。
——然后一招被美人打掉了武器。
又是眼前一花,修长白皙的手轻轻附上来人的脖颈,用力一握。
“咔嚓”一声脆响,美人松开手,秾丽的脸上神情恹恹,像是不太舒服,脸上还带着病容。
但他的视线扫过其他人,眼神冷淡而空,恍如在看一群蝼蚁。
“……”
很快解决了拦路的人,沈惟舟脚步愈发快速,终于到了秦随房间门前。
看到面前场景的那一刻,沈惟舟的手有点不自觉地抖,他努力压制,但是却无济于事。
明明几个时辰前他才刚刚来过这里,但是现在沈惟舟好像不认识这儿了。
来路上的血腥味都很重,所有地方都在死人,可是没有一处比得上这里。
秦随喝了酒,沈惟舟亲手给他点的最烈的酒,还劝他喝了那么多。
那些全是下了药的酒。
沈惟舟没喝酒,但是他差点醒不过来。
那秦随呢?
他来晚了吗?
来不及多想,沈惟舟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房间,恰好看到三四个人齐齐朝着秦随动手,剑剑要害,刀刀致命。
而秦随一身白衣已经染成了血色,此刻束发羽冠被挑落到一旁,满头青丝垂在身后,染上不知是谁的血污,正用剑撑着,半跪在地。
房间里尸山血海,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秦随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就在这种背景下,那么朝着沈惟舟看过来。
这是沈惟舟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秦随的样子。
他的眼角还滴着血,一道长长的血口在他侧脸划开,狭长凤眸中透着冷漠肃杀,薄唇紧抿,整个人俊美又狼狈。
四目相对。
一眼万年。
秦随对沈惟舟说了一个字。
“走。”
他让他走。
利刃已至眼前,秦随反手一挑,长剑从身后那人的喉咙划过,血雾喷薄而出,让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重几分。解决一人之后又顺势前刺,锋利的剑尖贯穿来人眉心,斩向秦随的刀停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坠落在地。
还有两人,秦随躲不过去了。
两柄长剑一前一后,几乎是瞬间贯穿了秦随的肩膀和腹部,秦随手一松,长剑沉在地上,发出“嗡”的一声响。
秦随又一次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昏沉,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听到沈惟舟轻缓的念书声。
他看着朝他过来的沈惟舟,唇角微动。
“走。”
第25章
长剑映射出如水的月光, 精准而狠厉地正中目标,然后抽出一片鲜血淋漓。
那两个人抽出剑后对视一眼, 又是直接朝着秦随斩过去, 一剑锁定眉心,一剑正对心脉。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势要置秦随于死地。
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惟舟毫不犹豫, 从旁边七零八落的尸体上拾起一把长剑,手腕微转,直接踏着满屋蜿蜒遍地的鲜血来到秦随身侧, 抬手挡住刺向秦随的一剑。又顺势借力, 让这把剑直直冲着刺向秦随的另一剑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 其中一人眼中甚至散发出任务成功的喜色。
那两人刺向秦随的剑用了全部力气,沈惟舟此时的内力也只不过是够自保, 能解决一路上阻拦他的人一是因为人少, 二是因为他们轻敌。
所以沈惟舟也没有托大, 这一剑用上了自己全部的内力。
那一点在以前看来微薄无比、如泥牛入海般杯水车薪的内力,在此刻成为救命稻草,成为他和秦随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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