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不耽误士兵们跟着学。
有几个士兵稍微认得一点字,还会提出来她这个字写的是不是有问题。
……然后再被劈头盖脸骂回去。
她左右看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点懵。
“冬!”
“冬——!”
“冬时!”
“冬时——!”
“去岁冬时!”
“去岁冬时——!”
“那两个字怎么念!”有老兵嚷嚷,“笔划那么多!”
“这个字念曹!这个字念贼!”女兵大喊道,“曹贼!去岁冬时,我在徐州打曹贼!”
“曹贼!”老兵嚷道,“这我就会写了!”
于是女先生暂停了教书,大家都围上去看那老兵写字。
她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探头探脑。
老兵屏气凝神,稳稳地先写了“去岁”、“冬天”这四个字,然后闭目思索一番。
忽然间,他眼睛猛地睁开,用树枝在地上疯狂地划了起来!
“去岁冬时,我在徐州打曹贼!得了一头骡子!”
周围一圈人惊叹起来!
“王老狗!这个‘骡’字!先生只教了一回!你如何就记住了?!”
老兵得意地挺挺胸,“因为我确实得了一头骡子!”
掌声雷动!
女先生一脸恍然大悟,“没错!就这么学!”
“有什么不妥吗?”太史慈递给她一只小小的藤筐,里面是洗净的浆果,“女兵们来当先生教书,士兵都挺愿意学的。”
她把藤筐推开了。
“……就这么混着教,混着学?”
“嗯,不必担心,一则有军法在,那些士兵不敢造次,二则有队率督察记录,平日里学习时态度是否端正,要影响他们前程的。”
她之前跟他们开会时的一致观点是,基层需要大量官吏,战争期间会损失官吏,战争结束后会出现缺口。如果他们攻占下新的地盘,那么缺口就进一步扩大了。
当地的人才储备库在世家豪强那里,如果大量用他们的子弟做官,那想查一次隐田,就得请一次客。
……客请多了有个坏处,要么她真就得在酒宴上挑几个杀杀,要么威慑力就要下降。
……话说董太师就有请客时随机杀人的习惯,难道阿白真就跟她大父学的这一招?
于是在今年的上计将要结束,一部分女吏回到营中时,陈群出了这样的主意。
先在军营里普及文化,教他们读书识字,也不需要大量的士人进军营来当义务老师,那些女吏就正好。
一边教书,一边考察士兵们的品行,“有德行、通政事、能言语、明文学”都达标后,在军中升迁几率增加是一方面,将来伤残或年龄到了退役时,回乡当个里吏,那也很抢手啊!
“陈长文出的这样的主意?”她吃了一惊。
“也有士人骂了几句,”太史慈笑道,“说陈长文自甘堕落也就罢了,还骂‘徐州上下皆老革’……”
“老革?”她问,“骂我吗?骂主公吗?骂二将军三将军吗?”
太史慈似乎有点想笑,“差不多吧!”
曹操出身谯县豪强,其父费亭侯;刘表名列八俊,少时知名于世;刘焉历任宗正、太常,位列九卿;袁绍四世三公,顶级婆罗门,没啥必要拉出来再说一遍了。
……把远在江东的孙策先排除掉,其余诸侯放在一起看看,还真就刘备这里,自主公往下,武将们都是老革!
反正骂谁肯定都没骂错就是了!
第329章
那一日袁绍府上的风波,很快就消弭无踪了。
袁绍派了邺城的良医去看审配和许攸额头上的伤,都不重,只要养一养就好,当然心里的伤要养多久就没人知道了,反正主公是特地登门探望了几次。
那些跟着审配许攸一起跪下,嚷嚷着要去攻打青州的谋士们也都获得了主公的温言安抚。
于是袁谭就有点不太开心。
“他们彼此攻伐,毁的是我袁家的基业,”大公子这样抱怨道,“先生为何阻止我上前直言相谏?”
郭图慢条斯理地捧起了热茶,轻轻地啜了一口,“公子是明公的长子,更当习得拉拢小人的道理。”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我为何要拉拢小人?”
郭图神秘地一笑,“这些人彼此攻伐,内心自然惴惴,大公子再上前抚慰,他们自然感激。”
在袁谭皱眉思考这句话时,郭图又开口了。
“我以大公子的名义给他们送礼抚慰,审正南、逢元图拒而不受,但辛评、孟岱、蒋奇都大有喜色,”他笑了一声,“大公子可知其中之意?”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想到审配和逢纪是不是为人刚烈率直,不受贿赂,但郭图对袁谭真是太了解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以君子自比,但脑子里只有那么一点东西,眼睛里也只有那么一点东西。
果然袁谭脸色一沉,“莫非他二人更看重袁尚?”
“明公征战多年,身有沉疴,”郭图推心置腹地说道,“大公子不能只看眼前,还要图日后哪。”
那双凶狠的眼睛心照不宣地看了他一眼,“不日便是伏日,我离邺之前,设宴款待他们如何?”
郭图笑眯眯地点点头,“大公子有此城府,何愁来日青州不破?”
大公子很想要伸出手去,做一个慷慨激昂的手势。
但当他的手臂挥舞到半空时,忽然就不受控地哆嗦起来,于是它的主人也失去了继续挥洒意气的兴致,将它重新落下。
“箭创未愈,大公子当善加保养才是。”
这位骄傲的世家公子并没有被身边谋士轻飘飘的话语安慰到。
他颓然地盯着那条臂膀,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
伏日总归是个节日,但没心思过节的人也不独袁谭一个。
张绣回到自己府上时,先是在门口处便狠狠地将头盔摘下来,猛地往地上掼,恨不得再踩上两脚,然后才继续迈步往里走。
这种举动很不寻常,上一次还是发生在曹操占领宛城后,突发奇想要纳张绣的寡婶时,张绣听到消息之后,也是这样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考虑到这一次来到阳安的不是曹操,而是蔡瑁,而蔡瑁此人虽然有些骄纵的性子,但也不至于干出曹贼那种事,再考虑到张绣也没有第二个寡婶可能因为美貌而引来祸端——贾诩觉得,他大概是猜出张绣因为什么事而生气了。
“刘景升遣蔡瑁至此,莫非是督军而来?”
张绣吃了一惊,脸上的怒色也消去许多,“先生何以知之?正为此来!”
“欲催将军,速攻宛城?”
“曹操在宛城自留了兵马,他又收复了城中豪强,我这点兵马去攻宛城,如何能攻得下?”张绣骂道,“刘表坐拥荆州数万兵马,却不肯自领兵去攻伐,只想借我的兵!”
“既如此,将军以金帛结交了蔡瑁,再时时宴饮,敷衍他些许日子便是。”
“我搪塞他又能搪塞多久?一月两月,他也许等了,三五个月,他便不催,难道刘表也不催么?”
“三五月后,说不定另有天地,”贾诩笑道,“那时将军的烦心之事便迎刃而解了。”
张绣不是一个聪明人。
……但他听话。
所以当他虚心好学,请教老师时,贾诩也就耐心地同他分说了一遍。
“宛城虽大,但夹在曹刘之间,将军就算攻下,也无以自立。”
张绣若有所思。
“是不错,我原本也想过投曹,无奈曹贼做下那等恶事,逼我不得不与他不死不休!”他说道,“况且他现下又被朝命讨伐,刘表好歹汉室宗亲,否则我怎会寄居刘表之下?”
贾诩摸摸胡子,“将军,此刘不可,别有他刘啊。”
认真听讲的学生端坐在对面,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半天才蹦出一个词。
“刘备?”
老师微笑着点点头,不过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一战曹操胜了,我原本想劝将军投曹的。”
“我与他有大仇,他如何能留我?!”
“曹公胜而喜,必然需要宽宏大量的名声,”贾诩道,“他必厚待将军。”
屋子里一阵静默。
“不过现在他败回兖州,部下离心,将军此时再投曹就得不偿失了。”
张绣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我和刘备确实是没有什么仇的。”
“虽无仇,但也无恩,况且刘备将汝南视为己物,将军却占了阳安容身,”贾诩说道,“现在冒然去投,得不到刘玄德的器重啊。”
这位勇猛的,听话的,与贾诩同出西凉的将军将身子向前倾出,急切地望着他,“还需先生为我谋划此事!若刘玄德能给我……不不不,只要阳安留给我,我便不用受刘表的气了!我立刻离了刘表!我去投奔他!”
“将军,刘玄德现在或是看在与刘表同为宗室的颜面上,不曾与将军大动干戈,夺回阳安,但他也必不会为了将军去得罪刘表,”贾诩不得不打断他,“刘玄德麾下能征善战者众,又有关陆那样的名将,他怎会在意将军呢?”
这位高冠博带的中年谋士见对坐的将军那颗脑袋就耷拉下来了,终于笑眯眯地将自己的真心话讲出来了。
“所以,在下须得慢慢为将军谋划,将军若是能为刘玄德献上一份比金帛更重的礼物,他难道不会对将军感激涕零,另眼相待吗?”
“礼物?”张绣惊喜的抬起头,忽然脸色又变了,“我婶母——”
气氛忽然停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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