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进来后, 扑将在地:“回县令——”
“嗯。”卫县县令轻抿茶水, 唇齿留香。
使者颤抖着声音:“他们不肯接受求和!”
“噗——”
卫县县令一口茶水喷出来, 连忙问:“你可将重礼带至?可说我这卫县邻近浚州城, 已发兵求援, 不出二日便能回归, 而我卫县粮多墙坚, 他们纵然铁心攻打,也只会是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 倒不如收礼退兵, 交个朋友?”
“说了!都说了!”使者膝行几步, 面上满是惶惶:“他们说,浚州城大可出兵来救,来多少,他们吃多少。”
卫县县令终于绷不住脸色:“你再说一遍?”
他一遍又一遍听着使者转述,仿佛听不懂话中意思,满头皆是汗。
事发突然,他哪里来得及派人去浚州城求援,只不过是在诓骗那些人,试图让他们撤兵。
怎么办?
要怎么办才好?
如今说自己受金人拿百姓威胁,不得已投敌,还来不来得及?可不可以蒙骗到官兵?
卫县县令站到城头,眯着眼睛试图从尘沙中观望出来官兵究竟有几人。官兵粗浅攻了攻城门,发现没能攻开就如同大浪退潮那般离去,稍远处是官兵营地,帐篷密密,人影绰绰,保守估计,一两万人必然有。
却在这时,敌营中跑出几员小将,护送着一个文士来到城下,卫县县令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人射箭时,小将把一扇案几从背后拿下,放到地上,又有另外一小将在案几之后摆好蒲团,文士跪坐其上,摆开笔墨纸砚。
“嗯?”
这是在做什么?
卫县县令若有所思:“难道是檄文?当下写?”
文士写字,那几个小将就负责大声喊出来:“卫县县令陈经纬,元符三年登进士第,所属南剑州沙县陈氏家族,始祖陈雍……”
这些内容并非秘密,有心人皆能查到,卫县县令不解,遂大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城下一小将仰头,笑容像是甜甜牛乳糖:“我身边这人是史官,正在记载你的言行。”
“记、记载言行作甚?”
小将笑容不变:“记进史书里,顺带给你刻碑立传啊。记下你是如何在金贼面前摇尾乞怜,回头往你祖坟边上一放,放个千百年,让你家乡人,让你子孙后代都能看到。”
“嘶——”
好毒的话啊!
城头上士兵倒抽一口凉气。
卫县县令乍听此话,面上猛然炸红。那红从脖子根涌上来,顷刻涂满全脸。
“你……你……”
小将视力极好——也有小县城城墙并不算特别高这缘故,她见到卫县县令涨红脸,稀奇道:“你竟然还会要脸?”
“昔日金贼攻我圣宋,国荡岁凶,野兽行市,庙萃含恨,帝王因哀。靖康以后,寇乱、兵逆、灾煞四起,流殍为盗,怪禽食人。然,险夷中有英雄出,内艰时现外贤,是时以公胜私者比比皆是,于是弃其家眷,走之疆场,尽匹夫志责。国难当头,陈县令又有何作为?身受国恩,常积俸禄,仍合虏贼,委之蛮夷!大逆不法,罪恶深重,天地不容!”
“你——”卫县县令被骂得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下城楼:“你竟敢——你竟敢——如此骂我,本官今日非要——”
那小将龇牙:“你非要怎地?”
她更加大声了:“逆臣贼子,岂不知天下人皆愿你亲离众叛,缢于路旁!岸苇裹尸,无嗣下葬,诸涂者唾弃!身灭之后,九泉之下,伏冥诛!”
文士——曾统听着这些话,表情格外好看。
什么叫骂人不带脏字?
这就叫骂人不带脏字!
骂他畜生,问候他祖宗十八代,那卫县县令铁定不痛不痒,但说他万人唾弃,断子绝孙,死后还要受阴间审判,这可比把他抽筋扒皮更让他愤怒和跳脚。
用小官人们的话来说,这叫……破防?
小将又喊:“赖国有忠良,请战于朝,收复旧土,凡有血气者皆附。你既是狺狺纳土,投身于贼,见我大军吊伐,不速速逃亡,缩于深甃,藏于匽厕,竟还猖獗,负隅顽抗,如此雅兴,喜爱生受詈辱?如此厕中之材,不疚于祖墓前,还敢试己浅陋智术,自取其辱,真不知腥臊!”
卫县县令:“我——我——”
小将“啪”地打响指,城下少男少女异口同声:“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人——人——”
连回音都有了。
卫县县令捂住胸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是一口破风箱。飞鸟从天际舞过,一泡鸟屎“叭”地砸在城墙上,就落在他面前。
“噗——”
血雾散在空中,卫县县令踉跄似要往后退,膝盖一软,又往前栽,额头“咚”一下撞在墙上,血如琉璃碎片飞溅。
一旁官吏心跳得厉害,拿手去试卫县县令鼻息。
“死死死死……死了?!”
也不知道是气死的,还是撞到脑袋撞死的。
反正人已经死了,城下小将不知为何能看出来县令已死,笑着叫嚣:“死者为大,今日我等先不攻城了!”
他们如风来,又如风去,须臾便回到营中。
营里有黎阳县令秦百祥,听玩家们述说卫县县令被他们气到吐血时,想起自己之前也一样被那些“大宋笑话”气到吐血昏厥,心底一阵发怵。
小官人们威力一如既往啊。
再听他们说:“卫县那县令血条都空了,肯定是死了,真是不经骂。”
秦百祥下意识后退,咽咽口水:“谢……”
玩家们不解:“嗯?谢什么?”
秦百祥:“谢诸位官人当日不杀之恩!”
看来小官人们攻城那天对他还算客气了!瞧瞧,都没让他被气死!
*
“县令死了,我们怎么办?”
县衙之中,官吏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
这到底是投降啊,还是誓死抵抗,等浚州城那边发现不对派兵救援啊,然后他们对大金朝廷忠心耿耿的事迹就会传到中央,说不定还能被升官进爵。
——主要是,投降他们不确定宋朝廷那边会对他们怎么样,究竟是善待俘虏,还是手起刀落,杀掉他们警告某些乱臣贼子。
急躁着急躁着,还忍不住有些怨怼卫县县令。
若非他劝他们投降金人,他们又怎会如此两难。
县衙里,官吏讨论声嗡嗡如蝇鸣,牢房中,忽然一把火起。
牢头打开牢房门,拉着班主:“走!快走!黎阳来兵攻打卫县了,他们就在城外。到城头去,会有人用吊篮把你们放下去。”
班主不安:“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牢头笑着说:“看到那把火了吗?你被人劫狱,和我们有甚关系?”
班主不再拒绝,带着戏班子的人飞快往外跑,经过一个又一个牢房,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犯人,对着牢房外大喊——
“快走吧!”
“快走快走!别磨磨蹭蹭!”
“回去后让小官人早些打进来,我还等着分田呢!”
这牢房沸腾起来,像是热锅烧开了水。
一道女声响起:“那不如一起走?”
他们往外看去,少女头戴斗笠,不知什么时候进的牢狱。她身后还有四个人。
班主目怔口呆:“小、小官人?”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
八岁的衣衣露出一个青涩笑容:“听说你们被抓,我们就来救人啦。”
这是多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班主走过去的腿脚有些颤抖。
玩家们打开一扇扇门,放出那些囚犯。回黎阳后,他们该怎么判刑还是怎么判刑,此刻却在一同奔跑。
牢头和牢卒也在跑,跑出牢狱,正要冲向城门,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一路却是畅通无阻。
“那边起火了!”
“那边也起火了!”
“还有那边!”
“那边也是!”
八岁的衣衣眼睛直勾勾盯着火光:“我没有放火,你们……”
其他几名玩家连忙说:“我们也没有,哪有时间做这个!”
牢头也说:“不是我们。”
那是……谁?
……
县衙里,官吏终于商量好了。
“抵抗!必须抵抗!宋朝廷是甚么样子,咱们还不知道?迟早要被金国吞没,如今若是投回去,来日金兵兵临城下,咱们再想投诚,可就晚了。”
“是哩是哩!”
他们达成共识后,刚松一口气,忽有小兵跑进来,慌慌张张:“不好啦!城里四处起火……”
官吏大惊,齐声问:“贼军打进来了?”
小兵:“不是……不是宋军……”
“那你慌什么!”
“可……是有人在烧自己家,不止一个人,我认识那个……老黄头,他点火直接把自己家烧了,又喊我们弟兄去救火。除了老黄头还有旁的人,很多很多人,他们要放走那个戏班子!”
官吏中有人迷惑:“你怎么知道他们放火是要放走那个戏班子?”
那小兵略显害怕地瞟他一眼,小声说:“一开始是城头那边有守城的兵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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