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这之后的事情就简单的多了,亦是贺妙宝三言两语就足以向婠婠解释清楚的。
她被方上凛找了回来,并且继续被他关在他的身边成了他的“妾室”,然后就过起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负责当他的暖床妾,陪他上床。
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自然待她也还不错,并且也低声下气地和她道歉,说过很多次想要和她重新开始、好好弥补她的话。
但是贺妙宝不愿意。
那个虎穴龙潭一般的方家,她实在是已经待够了,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里!
她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生活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找她?
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诚然他曾经救了她和叶儿的一条命,但是她也白白给他睡了这么多年了,而且还因此失去了一个孩子,难道还不能两清吗?
云州城外战事紧急,方上凛后来也抽不出那么多的时间和她纠缠,所以他就只是继续命人将妙宝关在家中,并且每次见了她,嘴上都是那么来回的两句话:
“等战事结束了,我会明媒正娶迎你为妻”“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们可以继续好好生活下去的”。
偏偏妙宝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单纯弱懦了。
趁着方上凛有一次忙于战事好几日没有回府,她就想了个法子,自己偷偷跑了出去。
只不过,跑出方上凛在云州的这个宅邸之后,妙宝才发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鮜續zhàng擳噈至リ:4 13 g. c om
——因为战事胶着的缘故,云州城现在全城戒严,所有人都是只进不出的,除非那种有张大都督手令、需要出城处理公务的人,其他人都不能随意出云州城。
而妙宝自然是不愿意再回头的。
然后她就这样带着孩子游荡在了云州城里,最后在一处无人居住的破落巷子里落下了脚步。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第二次怀孕了。那时甚至她的肚子甚至都已经三个月大了。只是因为有过上一次怀孕却又小产的痛苦回忆,所以她的脑海中下意识地不愿意接受任何同样的孕期的反应,导致她直到三个月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而她又没有钱去买一碗堕胎药,就这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自己腹中长大。
不过其实妙宝一直都没有对自己的未来失去过信心。
她一直在等,等到云州城“只进不出”的戒令解除之后,她要带着自己的孩子重新回到蜀地,在那里继续生活下去。
因妙宝这一次不走运,她暂居的那间破落院子,上一任主人就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那女子也同样带着个女儿。
她是个倡女,以歌舞娱人为生,周遭的邻里都不大待见她。
后来那个女子前不久搬走了,而妙宝又住了进来,所以街坊邻里不知内情,也一样将妙宝骂做是“淫妇”,妙宝也无从辩解。
而方上凛这一回大约又是吃了个大亏。
因为妙宝第二次从他府中离开的那一日,正好是云州城百姓可以自由出入的最后一天。
他以为按照贺妙宝那个跑得飞快的性子,必然是趁着这最后一天,早早就跑出了云州去了。恰巧守城的士兵也说看到过一个带着女孩的妇人在当日神色匆匆地跑了,所以他就以为那个妇人就是贺妙宝。
到这个时候,方上凛自己也快被自己气死了。
这一次云州城全城戒备森严,纵使他是兵马指挥使,他也不能随便派自己的人出城去追她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跑的没影了,然后兀自着急,一心想等着战事结束之后再去找她算账。
哪里又能想到,原来这几个月来,挺着肚子的贺妙宝反而却是真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几个月,直到她把孩子都生了下来,他竟然反而没能找到她!
后来他从皇后身边女医吏薛娴的身上发现了一块贺妙宝亲手缝制的面纱,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她从前亲手为他做了很多的东西,他也无比熟悉她所做东西的针脚,那块面纱上的纹样,本该就是她亲手所做的才对。
原来原来,原来她一直就都还在云州城里不曾跑出去过!
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之后,再想找人就不难了。
等到皇帝前几日第一次出征归来之时,方上凛也终于在那个几乎不能容人的破旧院落里找到了她。
他几乎是刚回到云州城,连身上快馊了的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急着去见她。
而她那时正十分平静地依靠在床榻上,怀中抱着一个快半岁的女婴,孩子很可爱,正在母亲的怀抱里咿咿呀呀。
这一次,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了整整一年。
于是他将她和两个孩子再度带了回去。
不过这一次贺妙宝挣扎得并不是十分激烈,或许是因为产后的亏空还未补足,同时养育两个孩子也是是在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没断奶,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于是贺妙宝妥协了。
她想,那这辈子,就这么着了吧。
而方上凛再将她重新找回来之后,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几日端午,张大都督夫人要在家中设端午宴,届时皇后陛下也会驾临,到时候我会亲自带着你和孩子过去,要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等战事彻底了了,我会补办婚礼,向宫中为你请封诰命。”
——要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所以等他今日带着她来到张都督府上的时候,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能不配合吗?
只不过,贺妙宝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次的端午宴会上看见当初为自己接生的那个美貌妇人。
原来,她竟然是皇后。
她就是皇后。
*
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就算完了,妙宝神色恹恹,说完话后许久没了动静,就那样静静地垂着脖子,似乎是在等待婠婠的答复。
婠婠亦是静默了良久,才开口问她:
“你是不想和方上凛回去的,是么?”
妙宝嗫嚅了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看似简单,只有是或不是两个选择,但是仅仅是这两个选择,对她来说也太过困难。
她当然不想和方上凛回去的,她已经在蜀地有了自己新的生活了。
可是方上凛如今是朝廷重臣、皇帝心腹,前途和未来更是一片大好,假以时日,他的家族也将同样显赫。
她纵使可以在面上表达自己的不情愿和拒绝,可是他会听吗?
她想要离开他继续自己的生活,容易吗?
一则抚养两个孩子,对尚且年轻的她来说十分辛苦且危险;二则他若是想要对她有所报复,更是易如反掌。
即便她现在可以侥幸在皇后面前倾诉自己的苦水,可是她没有功劳没有苦劳,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堂堂中宫皇后,凭什么要在她身上花费力气、尽心尽力命人保护她一辈子?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皇后保护她?
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再者,即便她如今回到蜀地,和从前那男人的亲事也是成不了的。
一年来她被迫“不告而别”,那男子必然心中怀疑她骗婚骗财,说不定早就再重新找了妇人了。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成婚,那么等到她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怀中又抱着一个自己刚和别人生的孩子,难道就要丢给他养活吗?
最后一点就是,有了瑶瑶和璍璍之后,她已经不想再生育其他的孩子了。
她一点都不想再生了。
她不想别的孩子再来分走她对瑶瑶和璍璍的爱。
那么这样的话,她还能再嫁得出去吗?
对于这个俗世里的男子来说,人家不想要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若是就这样妥协顺从了下来,和方上凛回去,继续去做他的暖床妾,她又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活得太过下贱。
没有丁点自尊。
如此种种,前路后路,她人生的所有可能都已经断了。
不论做出哪一种选择,对她来说都太过痛苦。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所以也无法回答皇后提出的那个问题。
见妙宝沉默,婠婠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刚想开口再问她什么,却听到萃霜在外头说话,说是皇帝要回来了。
妙宝听闻这话,连忙敛了泪容,起身就要告辞,说要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恰这时方上凛也派了人来寻妙宝,已经命人通传到婠婠这里,说要接他夫人回去。
婠婠正想拦住她,妙宝连连摇头:“娘娘不必担心我,至少他现在要我回去,我在他身边也不至于挨打受骂的了,他反而对我很好的。我没事。”
这话倒是不假。
方上凛现在对她满心的愧疚,既伤心于那个活生生死在他面前、没有被他保护好的第一个孩子,又愧疚她怀孕和生下璍璍后的这么长的日子里没有被他照顾好,还隐隐的十分忧心她真的还想和在蜀地的那个未婚夫继续成婚,所以现下他对她自是满心的讨好。
譬如她和瑶瑶今日身上所穿的衣裳、所佩戴的首饰。
一针一线,一珠一簪,莫不精致奢华已极,在他的能力可以达到的范围之内给了她最好的。
说罢她就接过萃澜手中递过来的女婴,又牵起了瑶瑶,这就走了。
婠婠还想和她说几句话,萃澜和萃霜就连连在她耳边念叨:“陛下就快回来了,娘娘略收拾些吧,今日不是陛下的生辰么,娘娘何苦和那妇人说这大半天的闲话。”
于是贺妙宝就从婠婠跟前消失了。
今日是端午,他去军中和将士们饮酒,也是现在才回来。
婠婠将第二口没叹完的气咽回肚子里,起身理了理衣裳,又转到那更衣镜前看了看,又抚了抚鬓发间簪着的牡丹,问她们这花可是有些蔫了。
婢子们都说很好,依然开的十分鲜艳呢。
皇帝果真又是满身酒气的回来。
婠婠深深嗅了一口,看在他过生辰的份上,并没有理他,也没说说他什么,仍然十分温顺地在他膝上枕下。
婢子们这时都退了出去,只有婠婠和他在房内独处。
他抚着婠婠的发和脖颈脸颊上柔嫩的肌肤,懒洋洋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封文书,啪一声扔在一旁的桌子上。
婠婠正要伸手去看,他却拦下了她的手。
“明天再看吧。今天你只要陪我就成了。”
婠婠便随口问他都是些什么。
“瓷瓷兰给你寄的信。宫里太后和聿儿给你寄的信。柔宁的请安信。徐侯夫人的请安信。——还有我母亲也给你写了封信,问你好吗。
婠婠,念着你的人还不少呢。”
他说的“母亲”是他自己的生母孟夫人。
婠婠惊呼了一声:“母亲也给我写信了?母亲平素轻易不会写信的,想来自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让我看看。”
皇帝摆了摆手:“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问你在外面好不好,你男人可有给了你罪受,问你在外头受没受委屈。她说她想你了。”
婠婠躺在他膝上,仰视着桌案上的几封信封,数了数还是对不上,又问他一句:“还有谁也给我写信了?”
皇帝道:“你今日不是见了方上凛的那个夫人了么?他替他夫人请封的诰命,我想你什么时候得空就看看,该怎么封就怎么封吧,你不是和他夫人处的好么?”
婠婠心里冷笑,但只嗯了声,暂且没和他多说什么。
这样静谧的午后,他们就这样依偎在一处,亲密无间,岁月都在这一刻格外静好。
皇帝垂首看着婠婠良久,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婠婠,你给我生个女儿吧。”
“嗯?”
“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
婠婠抬眼看他,对他口中能说出这句话来格外的惊奇。
他从前一直都只会对她说别再生了,说他舍不得叫她生,这倒是他第一次开口说他想让她生孩子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生了,你可别恶人先告状,之前可是你自己一直说不要的。”
他抚过婠婠精致的眉眼,有酒气喷洒在婠婠的脸颊上:
“我近来总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婠婠,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我们的女儿一定很像你,会和你一样漂亮。你让我重新再把你养大一遍好不好?”
婠婠莞尔一笑:“我已经长大了,你还要我重新长大干什么?我若再长一遍,可不就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了?”
他这一次似乎真有些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仍旧自顾自地道:“你小时候我就喜欢你,那时候我多想……”
话才出口,他就蓦然咬牙。
多想什么呢?
多想她的父亲母亲、她的兄长,他们要是全都消失了就好了!
这样她就会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婠婠或许记不清她小时候的事情了,可是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自幼就像个凤凰蛋似的被人小心翼翼地养在椒房殿里皇后的身边,所有人都唯恐磕破了她脆弱的蛋壳似的。
先帝所有的孩子里面,只有婠婠从来没有挨过他丁点的脾气和训斥。
而他身为兄长,他也喜欢这颗凤凰蛋,总想溜去她身边看她。
可是恰巧她母亲不喜欢他,她幼时又体弱多病,常年卧病在床,皇后身边正好缺一个出气筒。
婠婠身体不好,该怪谁呢?
在皇后心中,第一个不应该怪她自己这个母亲,第二个不敢怪婠婠的父亲,第三是婠婠的太子长兄她也舍不得骂,第四是椒房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她也不好总是肆意训斥,她心里也怕骂多了奴才们,万一奴才们心中生怨、伺候帝姬的时候故意不尽心,那就不好了。
所以就应该怪晏珽宗。
思来想去,晏珽宗就是最合适的出气筒。
每每婠婠生病,她母亲就在殿内对着他各种指桑骂槐地大骂出口,说都是怪他总去看婠婠,把身上带着的病过给了婠婠。
骂完一通,心情舒畅,气也出了。
多痛快。
然后她也不准晏珽宗经常去看婠婠。
那时其实他心里就生出过隐秘的怨恨:她母亲要是、要是……那就好了。
可是这终归只是个想法。
也只是想一想的事情而已。
为了婠婠,他到底不能那么做。
不能。
他那时候多想,如果那么可爱的妹妹,可以被他照顾长大,永远都只属于他一个人该多好。
现在她真的属于他了,他反而还是不满足。
他想要重新将她再养大一遍,弥补自己年少时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婠婠,给我生个女儿吧。我想要一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晏珽宗俯首凑在婠婠耳边低声呢喃,来回说着这句话。
近来他心中忽然总冒出这么个想法,想要婠婠再生个孩子,生一个和她长得相像的女儿。
他就可以和她一起养大他们的女儿,和她一起,把她重新养大一遍。
借此弥补他那失意落寞的年少时代。
婠婠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抬起臂膀环住他的脖颈,
“好啊。”
说罢她就被人腾空抱起,送到了那张大床上。
“我现在就和你要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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