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小产了。
昏睡两日后开始发高烧,一直浑浑噩噩的神志不清。
她本就因不足月出世而自幼体弱,在冰凉的春水中失了孩子,更是伤身。
本该去明州赴任的杜聿得了恩准,先在东宫任职两个月,等妻子安养好了再动身。
因着崔凝是为救恒安公主性命导致小产,圣上特旨让宫中最高明的御医替她看诊,也赏赐不少珍贵补品到杜府去。
御医说,崔凝的身子此番受损严重,之后怕是子嗣艰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年轻,调养个几年之后,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再有孩子。
崔夫人哭肿了眼睛,日夜都为女儿的身子伤神,甚至自责起自己当年怀着她时没能好好保胎,才让她这般先天不足受了苦。
没多久,崔夫人也病倒了。
崔凝的二位嫂嫂常是轮流一个留在尚书府照顾婆母,另一个往杜府看顾小姑。
另一个伤心自责,以泪洗面的人是望舒。
望舒知道崔凝的月事迟了不少,却不够警觉,没能尽早找大夫看出她有身孕,这才造成如此憾事。
就在此时,化名为江云帆的姜慧在后厨帮手已有一段时日,她仔细照顾崔凝的饮食药材,就连御医也称赞过她将汤药处置极好,使得望舒这几日下来对她也逐渐多了几分信任。
杜聿每晚都睡在房中榻上亲自照料妻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夜里好几回他都忍不住伸手探她鼻息,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恐惧。
身为即将往外地赴任的东宫属官,比起职内庶务,杜聿在东宫中更多的时候是与太子一起研议明州之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相当赏识这个新科探花郎,二人时常谈到忘了用饭也不出来,后来太子妃干脆到时辰就差人送吃食。
这一日,徐时琮的嫡长子,圣上最疼爱的孙子徐衍琛倒是趁着下人送吃食的时候跑入阿爹书房。
十岁的徐衍琛生得与太子妃较为肖似,有着一张以男孩而言过份净秀的五官,只有那双圆头拢长的龙眉是承了父亲。
“衍琛,你进来做什么?”徐时琮手上还拿着地图,皱眉看向儿子。
“阿姝听说崔凝病了,做了花环给她,杜聿不是她夫君么?能不能让他转交?”说完,抬起双手,上面果然静静躺着一柄紫黄小花相间的小巧花环。
杜聿还没搞清楚情况,徐时琛连忙接着解释:“阿姝就是本宫的平昌郡主。过去在宫里遇见时,是你家夫人教她编的花环,这会儿还惦念着。”
杜聿蹲下身,仔细接过花环,说道:“会转交给她的,还请替在下谢过平昌郡主。”
“阿爹,等崔凝身子好了,阿姝能去看她么?”他转头问向太子。
“等她身子好了,杜知县就要往明州赴任,你与阿姝可随我到城门相送。”
徐衍琛一听,笑容浮出:“是,阿爹。”
当晚上杜聿拿着花环,还没踏入家门,开门的小厮就兴高采烈地报道:“姑爷,小姐她醒了。”
快步走入房内的杜聿,推开门只见虚弱的崔凝正倚坐在床上,望舒恰好喂她喝完汤药。
“阿凝。”杜聿看见妻子终于清醒,脸上笑容顿现。
可另一头的崔凝抬头见到丈夫,眼眶却逐渐积聚泪水。
望舒见此,俐落收拾药碗后就告退,留下房间让夫妻二人得以独处。
“阿凝,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杜聿坐到床上伸手抚摸她的脸,却在手指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摸到她自眼眶落下的泪。
杜聿见状,心头一紧,低声问道:“哪儿疼?我让人去找大夫。”
点点泪珠自崔凝虚弱而苍白的脸滑落,她哽咽道:“杜聿,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了孩子……我……”
杜聿闻言,倾身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却在此刻听见她以令人心碎的声音哭道:“……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胡说。”杜聿听她这样说,感觉到自己胸口的妻子哭得不住颤抖,瞬间感到心脏紧得发疼,“不过是我们与那孩儿没有缘份,阿凝,你没有害死他。”
崔凝的眼泪浸湿杜聿前襟,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只能紧抱颤抖哭泣的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逐渐让他的怀抱稳下,好不容易调整吐息。
“……御医说,之后我怕是会子嗣艰难……”她离开温暖的怀抱与他对视,颤着唇说出她醒来后才知道的消息。
杜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这般说道:“既然如此,之后我会替你张罗妾室。”
听到这句话,杜聿一时反应不过来。
望舒对他说过,要当崔凝的夫婿有三个条件……其中一条,便是不纳姬妾。
崔凝见他没有反应,垂了眼眸续道:“若你仍希望有嫡子,那么我们和离,不必担忧我爹娘。”
杜聿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这才想到,望舒所言那三个当她夫婿的条件,是在她两年前及笄时所说的。
那从来都不是她对他的要求,而是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期望。
崔凝没等到杜聿的反应,以为他是顾虑名声,继续柔声道:“你放心,我会顾虑你的名声,阿爹与左相对你的支持也不会……”
就在此时杜聿打断她,苦笑道:“我曾说过,得你一妻足矣……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杜聿落寞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为了你尚书府的权势?为了老师的恩情?还是为了想要孩子?”
她看着丈夫,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其一,此生互敬互爱,不言离分。”杜聿一字一句地将那日望舒所言说出口,而崔凝瞪大了眼睛。
“其二,无论儿郎女郎,夫妻共同教养。”
“……你怎么……”崔凝这下真的愣住了。
“其三,府中只有夫人,没有姬妾。”
“……为什么你会知道……”崔凝倒吸一口气,“……是望舒……”
“既要当你夫婿,这三个条件本该不变,不是么?”他自嘲笑道,“是你觉得我做不到,还是根本不需要我做到?”
“我……”她想开口,可却失去了声音。
“你可以坦然替我打点姬妾,也可以同我和离……但对另一个人,你全都不允许。”
杜聿笑得苦涩,“崔凝,为什么?”
崔凝说不出半个字。她这才发现,她从未明白过杜聿是怎么想她的。
他将一直放在手上的花环轻放到她掌心里,缓缓开口:“这是平昌郡主编给你的,她希望你早日康复……阿凝,你很喜欢孩子,是不是?”
崔凝哽咽了。
“天下这么大,总有需要父母的孩子。你若喜欢孩子,我们总会找到有缘的孩子养在膝下,我们俩有没有孩子,与你能不能生育毫无关系,我不会因这点小事就纳妾或同你和离。”
他的眼神温柔,而她眼眶中蓄满泪水。
“我唯一担忧的,是你没能把身子养好,此生不能伴我长久,仅此而已。”
他将她重新纳入自己怀里,轻抚她因哭泣而颤抖的背。
“崔凝,你那三个条件,我杜聿全都能办到,此生此世,我都是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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