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感盈满崔凝的胸口,她在他耳边轻道:“宋瑾明,对不起……”
他全身一僵,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道歉。
“对不起,把你扯进来……谢谢你这般帮我,你放心,出去以后,我一个字也不会提。”
一时之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明明是他占了她便宜,可她却对着他既是道谢又是道歉。
宋瑾明感觉到自己很卑劣。
想想崔凝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对男女之事本就懵懂,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让男人这样又抱又摸是什么意思。
而他身为堂堂翰林院学士,一甲题名,自幼读圣贤书,竟有方才那般先毁她清白,让她只能委身于自己的龌龊念头。
甚至,易承渊自小就以满腹真诚与他相交,可易家蒙难,他竟不断打着人家未婚妻的主意。还不是登门求娶,而是借机在这狭小的储室中,诓骗之后上下其手。
“没看到那耗子,大概被我踢出去了。”他低声说。
宋瑾明清醒之后,不再以手掌碰触她的臀,规规矩矩地以自己的手肘当成座架撑着她,头也往旁撇开。
“谢谢你,宋瑾明。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
“……我衣裳没穿好,可不可以先让我暂时这样挂在你身上,等外头的人走了,我再下去?”
看来崔凝是真不知道,就在她蹭上来的时候他什么都看见了。
宋瑾明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毕竟若是她知道他看到了,说不定会让他负责。
“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别让外头发现就行。”他故作冷漠,却不知道自己红了的耳根没那么容易掩饰。
他们以这般亲密的姿势,各自平复方才被打乱的呼吸。
终于,外头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书楼重新落锁。
二人同时转头,视线如同磁石般恰好对上。
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宋瑾明想吻上她的唇。
不光是欲望,而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与他相贴的依赖,都狠狠触动他心弦。
他看得见她瞳孔的颜色,形如杏仁一样的大眼睛,修长的睫毛如羽毛般在一双清潭之上拍打,顾盼之间既是灵动,又带着些女儿家的妩媚风情。
而她亦瞧得清他那张令许多淮京女子魂牵梦萦的脸。那双眼前后弯曲的弧度恰到好处,不只让他的目光总看起来深邃,笑起来时更牵动人心。
可惜宋瑾明不常笑。
“我们……”
“我们——”
他们同时开口,亦因过近的距离同时别过眼去。
“我闭上眼,放你下来,你把没穿好的衣衫理理。”他飞快说道。
“多谢。”
宋瑾明说到做到,闭着眼放下她之后,背过身去让她放心穿衣。
而她开了储室的门,连忙把衣裳穿好,这才让他转过来。
二人脸上神情都有些尴尬,但依然一同从晒书道钻出书楼。
顺着阿归嬷嬷的指示,宋瑾明随她翻过矮墙,一起从后山走。
快要看到人烟的时候,他让她先躲在树丛里,花了一炷香的时辰弄来辆轻简的马车与马伕。接着,又往街上替她买女子的粗布衣裳。
待她换好衣裳以后,才将她从崔府的后门送回去。
崔凝在踏入崔府的那一刻,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马车早已驶去。
午后,下起了一阵雨,雷鸣不休,雨势磅礴,打落宫中花朵无数。
随着这场雨一起倒下的,还有东宫太子与仁明殿皇后,消息很快传到勤政殿。
跟着勤政殿中器物被摔碎的声音此起彼落,举世无双的珍宝被当作废品,重重摔到墙面与地上。大小材质不一的碎片到处都是,在毁坏的瞬间刮伤不少内侍,甚至差点割了其中一人的耳朵。
但他们只是伏跪在地,低垂着头,无人敢动。
勤政殿传出来的声响比外头的雷鸣还要大,还要可怕。
在雷声交织的殿门外,不少人都听见了,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叫着故去皇后的名字,是咬牙切齿的怒吼。
外头的风云变色鼓动山川,宫内天子的雷霆之怒致使人心惶惶。
崔浩让人押至勤政殿时雷雨已停。
被关入牢中数日,他蓬头垢面,却仍尽力正衣冠以觐天子。为官数十载,即便是被贬官流放的那几年,他也向来体面。
但令他惊讶的是,踏入殿中的第一眼,就看见里头的一切都比他狼狈百倍。
满殿狼籍无人收拾,珍贵墨宝全都毁在地上,先皇亲自猎来的虎皮让刀一口划下,从中裂了一半,只剩钉在上方的虎掌以皮相连,其下毛皮全摇摇欲坠。
而内侍都还在一旁伏跪,他们伏在地上的手因体力不支而不断发抖,可每个人都死死抑到指节泛白发青也不敢失仪。人人皆知,今日若有差错,会死。
“罪臣崔浩,叩见皇上。”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眼中布满血丝,抬眼看了崔浩。
“崔卿,朕的崔卿,朕的吏部尚书。”皇上的声音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模糊而朦胧,却带着令人寒毛直竖的冷意。
“罪臣在。”
“罪臣?”皇帝笑了,“你何罪之有啊?”
“罪臣崔浩于百官前莽撞失仪,令天子震怒,损朝中和气。”
“那都是朕的错。”皇帝轻声道,“是朕不问案情便囚了易家满门,以及你父子三人。”
崔浩低头不语。
“可她易振理,身为大燕皇后,却自戕而亡!她连为我们的儿子辩驳一句都没有!那可是我们的嫡长子!三岁就位居东宫的太子!”
听闻此消息,崔浩愕然抬头,看见圣上眼中的一片空洞。
“皇后……皇后娘娘她……”他双唇颤抖,连带声音也不稳。
“崔卿,若朕告诉你,朕无意杀皇后,无意杀太子,无意灭易家满门,你可信?”皇上坐在龙椅上,烛光映着他的侧脸,照出了侧边的几根白发。
皇帝脸上还依稀看得见当年魏王的轮廓,可却没了魏王登基那时的意气风发。
“臣信。皇上圣明,断不会滥杀无辜。”
“可东宫与仁明殿没有一句辩解就服了毒,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在逼朕?”皇帝冷笑,“就连你也是。”
“臣不敢。”崔浩头叩地,在接受太子与皇后已死的事实后,嗓音慢慢恢复平稳。
到底是官至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见惯风浪,瞬间就明白了皇后与太子为何而死。
“左相为保你们父子三人清白,率百官在宫外长跪不起,就连今日的雷雨也浇不灭他们的忠义之心。”皇帝笑了笑,“崔卿,你果然是桃李满天下,在朝中声望过人。怪不得,吏部尚书一职,这么多年以来,朕总想不到第二人来坐。”
“左相与百官,为的不是区区崔浩,而是陛下。臣亦恳求陛下,以大燕为重,尚须考虑易家才为大燕夺得西南大捷,莫失民心。”
“你是个明白人,朕也不瞎不聋。”皇帝垂眸,“易循景的遗孤,朕曾立誓不负他爹娘牺牲,会留他一命,与妇孺一并判处流刑。”
“陛下英明。”崔浩叩首。
“朕记得……易循景之子,原与你那掌上明珠定有婚约。”
崔浩闻言,心中一沉。
“朕的雍王,今年已二十二,是到了该迎娶正妃的年纪。”
“陛下,”崔浩的头重重叩地,发出厚实声响,“小女崔凝年幼任性,不懂礼数,断不可高攀皇子! ”
“能配得上皇后之侄的女子,又怎会配不上皇子?”皇帝笑了笑,“或者……”
“晋王,也还能再添个侧妃。”
皇帝此言相当直白。
说得如同晋王的侧妃比雍王的正妃还尊贵得多,在太子已死的情况下,背后道理不言而喻。
崔浩冷汗直冒,事关女儿,他思考的速度比平时慢上不少。
“崔卿这段时日也累了,你们父子三人好生休养,回去想想。来月复职之后,再给朕一个答复。”皇帝的声音悠悠荡到崔浩耳里,他又重重叩首谢恩。
内侍在皇宫闭门之前,走到左相身前,告诉他们崔家父子三人已查明清白,今日将自牢中放归,来月复职。左相与百官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皇宫大拜三声圣上英明之后,各自回府洗去一身狼狈。
崔府上下除了早已知道结果的崔凝以外,无一不雀跃万分,崔夫人听到消息便到祠堂拜谢祖宗,直到崔尚书回府才出来。
但好不容易度过一劫的崔浩却是一脸沉重。
“爹,我们父子三人安然回来,还复原官职,难道不是好结果?”崔奕权不解。
“你懂什么?”崔浩蹙眉闭眼,“圣上抓我们父子三人,为的本就是在适当时机放了我们。”
替易家说话的就他崔浩一人,查清无罪之后释放且不计前嫌,就能代表圣上决断仍然公允。
“爹,圣上今日召你,难道还说了什么?”不同于弟弟,崔奕枢也早早领悟了这个道理,他们在牢中并未受到任何刁难正是线索。
“依依……依依的亲事,得尽快再做打算,复职以前得定。否则……圣上说,雍王与晋王……”
兄弟二人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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