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至深,阿厘出来在花藤的秋千下呆坐,蚊虫在廊檐下昏黄灯笼周围乱舞,灯笼被撞得晃动,光便如涌动的水波,荡来荡去,
阿厘的心也跟着荡来荡去,没有落点。
爹娘离去时她还不懂事,懵懵懂懂的接受噩耗,在贵人们的怜惜下办了葬礼,当时她站在崭新的坟茔前,只知道这两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两座土包,他们不在这世间了,哭的剧烈,难过的要命。
在后来这么长的时光里,她才意识到,越来最要命的不是猝不及防的失去,而是在无数个孤单迷茫的夜里反反复复回忆起被疼爱的瞬间。
糖葫芦、兔子灯、豌豆黄…
不断反刍,不断咀嚼着回忆,才是钝刀子割肉,疼得要命。
时间是良药,她已经可以自己生活的很好,习惯孤单,懂得退让,毫不犹豫的伏小做低,好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些。
这时候,周克馑却又摧枯拉朽地闯进她的小天地中,令她一想起他便要笑,令她一拥抱他就安心,令她心绪起伏上上下下。
命运难道以戏弄世人为乐吗?
她以为这场幻梦的收场是他良缘佳配,自在一生。
还设想过变成老嬷嬷了,偷偷去他府门前看一眼的情景。
为什么呢,连他都要相隔阴阳了。
眼泪像串珠一样,滴落在花草簇拥的泥土里。
阿厘把头无力地倚在秋千绳子上,冷白的月光穿过叶片缝隙落到她的鼻尖上,其上的水光愈发明亮。
浮云缓动,月隐月显,梢头随风摇曳。
阿厘合着眼半睡半醒,周琮的脚步声惊醒了她。
他穿着单薄,下了木台阶梯,来到她身边。
颀长的身影停在秋千的边上,他没有遮住前方的月光,自己陷在黑暗里。
“听说你没用晚饭。”
阿厘心里空荡荡的,攥着绑着秋千的麻绳,竟然也忘了行礼。
“大人,对不起,我实在没胃口。”
“没事。”他平淡得应了声。
他们的呼吸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分外清晰,两人都久久没言语。
阿厘急需共情,偏头看他:“大人今日可难受?”
没有。
可周琮视线落在她莹莹泪痕的脸上,撒了个谎。
“难受。”
阿厘仰头:“那您,怎么开解呢?”
这可把他问住了,周琮默默回想,以前难受的时候,他是如何开解呢?
回溯时光,他似乎鲜少有能称之为难受的情绪。
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在得知她与周克馑在一起那次。
“开解不了,顺其自然。”周琮答道。
兴许是夜色遮掩,又或者是他今晚太平易近人。
阿厘手掌捂住胸口,忍不住求助:“可是我好难受,好像心都要撕成两半了一样。”
周琮轻缓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很喜欢他吗?”
阿厘无声地点了点头,他掌心的温热透过层层发丝,传递到头皮上来。
自父母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长者带来的呵护照顾之感了。
好似雏鸟归巢,却令她更酸涩了。
“嗯。”阿厘抹了抹脸颊上的眼泪:“好后悔啊,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气话。”她好怕他真的信了。
“他不会计较的。”周琮一手搭在花藤架上,一手拿着帕子,猫腰偏头给她擦眼泪。
夜风把沁有草木清香的发丝吹进她怀里,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柔和的好似春水:“既然笃定被你喜欢着,就不会偏信一时气话。”
阿厘使劲点了点头,被他这么哄着,却哭的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柔软的丝帕浸饱了她咸涩的泪水。
最后周琮自己的衣袖都用上了,她才渐渐止住些,仍是带着哭嗝。
“云竹的家人把她葬在了砚山上,等过阵子,你可以去看看她。”周琮单膝蹲下,隔着衣服,松松握住她的手腕。
阿厘垂着眼帘,第一次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看着他美丽平和的面容,看着他疏松光洁的衣袍随意落在草地上。
她才想起来,云竹也没了,是她说的太晚了,没能救她一命。
“是我的错……”愧疚伤心下,一瘪嘴,又要哭。
周琮无奈的摇了摇她的手:“你就算早早问我,也救不了她。”
被湿漉漉的大眼带着疑惑瞧着,他接着解释道:“今日你提及之后,又查过得知,云竹是你被关着那天夜里没的。”
“死囚太多,牢狱拥挤,先处决一批不太要紧的。”
出乎他意料的,阿厘并没有好受多少,她的手指打颤,眼睫飞快扇动,像是一只被这消息击中的瘸腿鸽子。
周琮是无法理解的,“先处决一批不太要紧的”这话被他平淡陈述,在他看来在正常不过。
可对阿厘来说,仿佛有一股子寒意,直冲冲从脚心升到后脑勺。
不太要紧的云竹,活着的时候善良又胆小,无辜被牵连之后死罪难逃,因为是不要紧的角色,所以可以为了腾地方随意提前行刑。
贵人们不会在意,可是阿厘会。
因为她和云竹是一样的,只不过自己侥幸得到了旧主的垂怜。
阿厘指尖动了动,哽咽着问他:“什么时候我可以去呢?”
“最晚下月。”
冷白的月光洒在他身后,堂堂朝廷重臣,竟然蹲在她身边哄她,阿厘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轻轻摇了摇被他握住的手:“大人快快起来吧。”
周琮听她情绪稳定了许多,放了心,撒开她收回手,随意地撩开衣摆站起身。
阿厘也跟着从秋千上下来,扶着花藤架来到他身前。
“大人……”
周琮微微扬眉:“怎么?”
“谢谢大人。”阿厘深深觉得他是个好主子,自己除了重复好多遍谢谢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他了。
周琮浅浅笑了起来,白日里清冷的桃花眼瞬间变得绮丽:“不必言谢。”
只因跟她相处,自己心中的烦闷便尽数散去。
该是他谢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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