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玟没有责骂姜见月,就像她从没有责骂过宋嘉琉。即使她自己是再规矩不过的人了。
“你喜欢姜泽?”她这样问。
姜见月摇了摇头。
她的眉头松开了片刻,而后又紧紧地蹙起,“你不喜欢他,却还?”
姜见月感到眩晕,必须全身都依靠着什么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全感,于是趴在床上,连脸都贴着床褥。从被发现,到她拿金簪伤了父亲,再到被禁足,短短不过几个时辰,可她的生活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非要喜欢才能与之欢爱吗?”姜见月说话间的呼吸吹动着床褥上的细绒,她就盯着这一层浅浅的细绒出神,“母亲和父亲难道也是相爱的吗?”
“但我们是成亲的。”宋嘉玟没有否认。
“世上和女子偷欢的男人那么多。”她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
宋嘉玟不说话,良久才道,“然而人总要学好的。”说这话时她面无表情,像是说给姜见月听也像说给自己听。
“男人在做的事情怎么会有不好的?”姜见月的脸朝着里侧,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又像气力不足一样声量微弱,“他们怎么会做对自己不好的事……”
小时候她居然会因永平侯对姜泽要求严格而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备受宠爱的体现。
宋嘉玟伸手替她盖上被子。
姜见月捉住她的手,转过身子。宋嘉玟才看到她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早点告诉她,她原来是这个家庭的弃子,早点告诉她,她的父亲其实一点都不爱她,早点告诉她,不是亲生的姜泽才是父亲心中的孩子……
“迢迢……”宋嘉玟抽出手,替她擦干眼泪,“早点告诉你,不过是早点痛苦罢了。”
“难道我现在就不会痛苦吗?”
“糊里糊涂也是一种快乐。”宋嘉玟俯下身子,与她脸贴着脸,“迢迢,清醒是痛苦的。日子总要糊涂地过下去。”
这句话让她意识到,母亲原来一直也是不快乐的。从前她和宋嘉琉一起玩闹,总嫌母亲过于无趣,私心里她也曾想要是宋嘉琉是她的母亲就好了。她们一直以为宋嘉玟是天生的端庄娴熟……
可就像宋嘉玟说的那样,“日子总要糊涂地过下去。”
她变得越来越像宋嘉玟,不然呢?她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学着宋嘉玟,在桎梏之中,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就算她那天真的杀了姜繁,无依无靠的她最终不过是面对法律的酷刑。以下犯上,她就是死也要被千刀万剐。
有时候,真会觉得之前的那个自己像一场梦。
“我来辞行。”盔甲在姜泽的行走间“哐当哐当”,权力的声音在闺阁回响。
姜见月穿着家常半旧的衣裳坐在绣架前绣花,也许是绣她的陪嫁,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身上,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让姜泽愕然,面前这个人居然是姜见月。原来姜见月也有这样温和娴静的样子,一种古怪的情绪在他心中膨胀。
相顾无言。
最后是姜泽先开口,“我在你院门口看见那天那个嬷嬷了。”那天,那个揭发他们偷情的嬷嬷,居然还留在姜见月的院子里。
姜见月低着头,手下银针灵巧地来回穿梭,“嗯。”
姜泽为她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而感到一丝恼怒。恼怒于到这种时候,她甚至变了一副模样。却还在他面前保持她清高的姿态。
“若是那一日,你杀了她,便不会有后面这么多是非。”他道。
“嗯?”银针终于停下,姜见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嬷嬷没有犯法,为何要杀她?”她非常认真,“便是贵族也不可动用私刑,随意处置佣人。”
姜泽冷笑了一声,“这不过是说说而已,你若杀了她,又有谁能把你怎么样?”他环顾了她的闺阁,相较于外面的世界,这是多么狭窄的空间,“看看现在,不后悔?”
姜见月知道,他想要她承认她后悔了。若她承认她愿意随便处置一个佣人,便证明他和永平侯也能随意处置她。因为她们都是从属关系中的属。
“我不会那么做的。”姜见月一直以为从前的那个自己是死了,现在面对姜泽才意识到并不是如此。她将针扔下,来到他面前。
那熟悉的带着欺辱的目光再次游走于他的全身,盔甲之下,姜泽觉得自己的血液激动到沸腾。
他的目光染上狂热,上前一把握住姜见月的肩头。
“迢迢,竟然是这么善心。”他附在她的耳边笑道,压制了许久的渴望终于得到满足,“那个嬷嬷不可恨吗?那天之后,她是怎么侮辱你的?她伺候着你,却一心向着我说话。说你勾引了我,说你罪该万死。她是甘愿做奴隶的,甘愿做永平侯府的奴隶来监视你。”
姜见月扯掉他的手,面无表情,“然而总有人不想做奴隶。”
“也包括你?”
姜见月不能理解他跑来她面前犯什么贱,总归她马上要嫁人了而他要去边塞。因为宋嘉玟的存在,永平侯不至于给她挑个太差的夫婿。沉琢除了家族式微外,是新科状元,青年才俊。不过对永平侯而言,婚后姜见月将生活在青州,恐怕此生不能回京才是这场婚事最大的优点。
永平侯没有忘记姜见月在他臂上留下的那道伤口。他要她嫁得远远的,别碍他的眼。同时他也发现姜泽对姜见月怀着奇怪的感情,所以离远些,也能断了姜泽的念想。
“既然辞行,辞过了,就请走吧。”她不愿与他再纠缠。不能反抗的无力感折磨得她心绞痛。
姜泽拉住转身离开的她,“迢迢。”
他认真起来的声音,听得人耳朵都酥掉。尤其是他向前一步,他们挨得很近,仿佛就是在姜见月的耳边深情地说话。
“我爱你……”
“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爱你。”他俯下身子,亲吻姜见月的肩头。
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也很少有亲吻的举动。
“若你真爱我,那你的爱也不过如此。”姜见月的余光可以瞧见他挺翘的鼻梁,这个挺翘的鼻梁曾经埋于她的身下,给她带去过欢愉。
“没有这样的道理。”姜泽没有想过永平侯会把她嫁得那么远,一个没落家族的年轻人,竟也配娶姜见月?然而他们将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觉得牙齿泛酸,像是舔舐了他的盔甲一样,酸苦的感觉充斥他的口腔。
“你不爱我,却要求我爱你,为你奉献一切。迢迢,没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他最后一句甚至带上了哀求。
……
“姜泽,我还没有这么贱。”姜见月转身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尽了她的力气,震得她手心发疼。她甩了甩手,满意地看着他被她打得身子一倾,盔甲声哐当哐当作响,白净的脸上像是火烧了一样蔓延出一片红印。
他们现在身份调转,然而姜见月依然睥睨他。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却还指望我爱你?”她反手又打了他一巴掌,“世上哪有这么贱的人。别人打断了你的腿,还要感谢他送来的拐杖吗?你若真爱我,就该废了自己的手脚,把抢走的东西原数奉还。”
“现在我拥有了权力你尚且不爱我,何况我连权力都没有?”姜泽的脸火辣辣得疼,不过他只是默默地承受。
“别用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假设自己多么深情。”姜见月冷笑道,“你根本不会放弃权力。”
“请走。”她再次下了逐客令,又想起什么,从一个角落抽出一把弓扔给他。
“这是我送给你的。”
“它就算现在完好无损,也不属于我了。不是早被你抢回去了吗?”禁足后,骑射活动也一并停了,这副弓如今不过是装饰物。
“这不是我的错。从你出生起,就注定……”
“滚!”他终于露出他让人恶心的本相,而姜见月也终于忍不住怒吼着让他滚出去。
他和永平侯没有区别,姜繁死了,姜泽就是下一个永平侯。对于姜见月而言,他和姜繁都是肆意掌控她的永平侯。
姜泽无法,深深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话。
“出嫁那日,我会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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