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遥昏昏沉沉醒过来时床边只有一个正打着瞌睡守夜的小童,他哑声喊了句“茶”,那小童便一个激灵地醒过来,迅速给他倒来一杯还温热的茶。
慕遥接连喝了叁杯才觉得喉咙里的干渴暂时止住了,他明知道答案,还是没忍住那一丝丝希冀,开口问小童:“覃与……她来过吗?”
小童摇头,眨巴着眼:“小姐这两日早出晚归,不知道忙什么呢。”
慕遥想到她说要继承覃家这事,然后又顺势想起她的后半句,顿时心头一窒,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
小童满脸紧张地上前给他顺气,见着他移开的手心上沾着星点殷红顿时惊了:“公子,您这……”
慕遥定定看着手心的血迹,视线扫到自己瘦弱的手腕时有些愣了。
他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镜子!”他扭头,“把镜子给我拿来!”
小童手忙脚乱地拿来铜镜,昏黄烛光照亮镜中鬼一样的一张脸。
苍白、消瘦、憔悴,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的光灿模样?
慕遥眼瞳一缩,挥手打翻铜镜,伏在床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小童顾不得收拾被掼到地上的铜镜,见着慕遥这模样赶紧跑出去请陈大夫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慕遥像是一片被揉皱的纸虚软无力地趴在床沿,默默流下泪来。
明明前些日子他还不是这样的。
那个成日黏在覃与身边有着绵绵不绝的文思画意、得她允许一闹便能闹半宿的人去哪儿了?这才多久时间,他怎么就变成这副鬼样了?
“覃与……覃与……”
陈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时,便见着慕遥流着泪、双目灰暗地念着覃与的名字。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覃与用在慕遥身上的药和香都是自他这儿拿去的,他当然辨得出来即便此刻,这房中仍旧燃着分量不少的催情香。
他让小童熄灭香炉,将房间各处窗户打开透气,亲自上前将仿佛失了魂的慕遥扶着躺了回去。
“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刚按上慕遥腕上就被他狠狠反抓住了手腕。
“陈大夫,我是不是快死了?”他抓握的力气非常大,眼里的光亮仿佛火焰熄灭前夕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陈大夫安慰的话还没说完,慕遥就大声打断,执拗地瞪大眼:“不,我肯定是快死了!你去告诉覃与好不好?你告诉她我就要死了,让她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陈大夫动了动嘴皮子,看着他那双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覃与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慕遥。若当真不在意,完全可以像之前一样丢得远远的不理会;可若说在意,如今这般把人要逼疯了也没来看上一眼,实在是……
看着还抓着自己手反复哀求的少年,陈大夫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把药喝了,我就去见小姐。”
慕遥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答应了自己,连忙点头,乖乖坐起身来:“我喝,多少我都喝……”
这些天他瘦了不少,原本的凤眼蒙上一层阴霾,因着两颊肉掉了些,眼睛就显得大了不少,这么忐忑又期待地看人,俨然就是一个懵懂幼童的姿态。
陈大夫只觉得心情更加沉重了些。
房中的香气伴随着窗扇被打开很快就散了个干净,慕遥接过小童倒来的苦涩药汁一口饮尽,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放下碗就巴巴地盯着陈大夫,无声地催着他快些履行承诺。
陈大夫收回按在他腕上的手,脸色和心情一样沉重。
“我真要死了,对不对?”慕遥眨着眼,问道。
“没有。”陈大夫挤出个笑来,“等小姐来见过你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慕遥眼睛一亮,但很快又灰暗下去:“临死前见她一面也好,把她牢牢记住,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再去找她……”
陈大夫皱眉:“你们明明还有很长的这辈子可以共度,为什么非要寻死觅活地等什么下辈子!”
慕遥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她不要我了,我只能求下辈子……”
“屁话!”陈大夫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怒气冲冲地指着慕遥鼻子骂道,“一点男子该有的硬气都没有,扭扭捏捏!软弱无能!”
慕遥呆呆看着他。
“你俩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无非是慕家倒了你如今当了赘婿!可吃软饭就该有吃软饭的自觉!如今是小姐养着你,是覃府养着你!她若真不要你了早该一脚将你踹出府去,要知道府内府外盯着你这姑爷位子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你若实在不甘心吃软饭,那就趁早死了把位子腾出来让给有志之士,省得委屈了我家小姐!”
慕遥听他话里的“腾位子”顿时鼻酸:“我才不想便宜了别人!覃与那么好,我才不想把她让给任何人!”
“那就别让!”陈大夫吼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喜欢小姐那就死皮赖脸地去缠着!前面那几回你不是做得很得心应手吗?怎么突然就这么没用了!”
慕遥抿抿唇,垂下眼睫:“可我父母不会容许我娶覃与……”
陈大夫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感情是担心你家里人反对啊?你在担心个屁啊!我都说了,慕家垮了,哪怕人能保下来,那根儿也绝对是要被铲平的!且不说你家里人被放出来都到哪年哪月了,保不齐那会儿你和小姐孩子都能跑能跳了,他们反对能有什么用?再者,被铲平的慕家拿什么跟覃府叫板?你这个所谓下任家主有没有下任能接手还不一定呢!你现在可还吃着我家小姐的软饭,心里就捏起家主的威风了?你慕家如今就是拔了毛的凤凰,还敢对我家小姐评头论足?慕遥,我就一句话送给你——认清现实、接受现实、少做白日梦!”
他心里的那点同情早被慕遥这一通蠢钝发言击得七零八落,说到最后都恨不上去给他两巴掌,另外再给自己一巴掌,扇醒他这不合时宜的泛滥“母爱”!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慕遥进到府里这么久了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呢,成日里想的不是怎么做好覃府的姑爷、讨好小姐,而是暗戳戳地琢磨着慕家起复自己又能当回那云端之上的少爷——真是天真得可笑!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啊?
陈大夫气愤地拎着药箱走了,只留下被一通痛骂骂懵的慕遥还傻乎乎地愣坐在床上。
认清现实……
灰暗的凤眸一点点变得明澈,慕遥眨了眨眼,突然笑起来:“是啊,慕家回来与否,都不能构成我和她之间的阻碍……我已经……自由了……”
他仰面倒回床榻,滚烫的眼泪顺着眼尾不断淌下。
这一刻他仿佛挣脱了那沉重披挂在身上十七年的枷锁,却也背弃了还殷殷等在牢中望他成才相救的亲人。他竟然生出一种卑劣的庆幸,庆幸慕家的倒台,庆幸他与她之间再无顽固的、无法打破的门第之见,庆幸自己终于放弃幻想、彻底将从前那个自己留在过去——
他可以卑劣又自私地抛弃家族、只朝着自己想要的幸福发足狂奔吗?
覃与,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了……
废话时间:
慕遥其实老早就沦陷了,他也想肆无忌惮地留在覃与身边,但他一直记挂着牢里的亲人,这也导致他没办法忘记前面数年受到的“洗脑”,不敢变成覃与一个人的慕遥。前面的蜜月期属于是在自我麻痹,但覃与懒得放任他装糊涂,直接釜底抽薪了~
覃与坠马事件一是为了试探操纵她穿越的电子音,二是为了逼穆追做出决断,叁是为了让慕遥在家族和她二选一
慕遥就想有个人告诉他自己是可以自私不去顾忌家族的(谁都行),覃与知道但她不说,而且故意拿家族压他,导致慕遥形销骨立不成人样;这样的效果就是,等慕遥放下的话就非常彻底,不会反复无常(意味着彻底调教成功了)
陈大夫属于母爱泛滥来着,他对商槐语、对慕遥都很怜惜,哈哈哈,之所以安排他来打这一巴掌,主要是因为除他之外府里没人能做这事了,慕遥一门心思都在覃与身上,完全活成孤岛了(幸灾乐祸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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