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些活人看到的,还有只有死魂才能看见的诡谲画面。
无数若隐若现的赤红触须从楚明夜背后探出头来,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在充满烟火气的尘世中嗅探一缕藏匿的亡魂。
楚明夜脚踩着屋檐,双眸微眯,目光缓缓扫过脚下的街道,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头发和惨白的面目,被灯火照着就像是一个个长出了五官的皮鞠。
可是没有一张脸是他在寻找的。
她在躲他。
若不是看见了门上的血手印,楚明夜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然而她真的回来了,也是真的不愿意见他。
一想到这个事实,楚明夜就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燥郁和想要杀人的冲动,试图去感知柳书意的位置。
既然她不肯见他,那就由他去找她吧。
等找到她后,就将两个人的魂魄绑在一起,至少这一世,她再也不能丢下他。
这是柳书意第一次返魂失败后楚明夜做下的决定。为此他不惜违禁使用同心蛊,将自己变成被妖蛊寄生的怪物。
同心蛊同心蛊,顾名思义,必须要二人同心,才可完成缔结,若有一方心存不甘,或已身死魂消,蛊术就会反噬施蛊人,祝福尽数化为恶毒的诅咒。
但楚明夜别无他法,只能这么做。
活人看不见死魂,除非他生命将熄,或那鬼魂主动出来相见。柳书意自然不会主动见他,楚明夜想要将她的魂魄找回来,不仅需要给自己开鬼眼,还需要一个方位指引,不然阴司地府里亡魂无数,柳书意一旦躲藏起来,他根本无从找起。
而同心蛊就可以提供这个指引。
柳书意身体尚温,魂魄离体,蛊术便只算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需要等蛊虫找到她的灵魂,询问过她的心意,方可完成。那蛊虫以二人的鲜血养成,又辅以结发燃灰,对柳书意的魂魄极为敏感,便是她过了黄泉路,进了阴司城,也能将她从芸芸众鬼之中找出来。
只可惜先前蛊虫差点被人毁掉,未能完全救活,感知能力相较完全体被大幅削弱,不然柳书意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跑掉。
依照《巫祝密书》上记载,曾有人通过此法成功找到了亡夫的魂魄,与之约定了来生。但楚明夜觉得柳书意是不会答应自己的,到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噬他也顾不得了,反正……反正他也不会有下辈子。
想起同心蛊的誓言,楚明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永为同心,缔结叁生……用了逆天复生之术的他哪里还有叁生呢?这辈子一过就要魂飞魄散了。
而且他也不稀罕来生。
他才不想要一个转世投胎后什么都不记得的柳书意,他只想要原本的那个她,那个记得他们所有过往,不论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不论愿不愿意都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就要那个灵魂,其他什么代替品也不要。
如果没有肉身无法复活,那他就陪着她,一起待在地狱里。
……
沉墨书反应极快,在看到楚明夜的一瞬间就揽过柳书意,将她的脸按进了自己怀中。他身形高挑,长袖垂下来把柳书意一身白裙挡得严严实实,也同时阻断了她望向楚明夜的视线。
柳书意被他这一拉一按,脚步不稳趔趄了一下,鼻尖顿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等她反应过来,满目血光已被竹青的衣襟代替,双手也本能地扶上了对方的胸口。
手下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按住她后脑的力量却没有放松:“别抬头。”
远处传来砸碎东西和人群惊呼的喧哗声,柳书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沉墨书是在帮自己,她老老实实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有些紧张地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冒险总比等死强。
沉墨书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正在观察情况,片刻后,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旁边的店铺,进去。”同时一个力道推了她一把。
柳书意便顺从地由着沉墨书将她带了过去。
等进了店中,确认楚明夜并未看向这边,沉墨书才松开手,往后退开一步,垂着眼有些生硬地说:“失礼了。”说完便将脸转向了外面。
明明不喜与人亲近的是他,帮人的也是他,但他还要依照礼法给自己道歉,柳书意摇了摇头:“事急从权,还要多谢沉公子。”
又借着打量店铺内景的动作,偷偷揉了揉鼻尖,虽然灵魂没有痛感,但一连撞了两次,还是有些怪怪的。
这是间卖香囊配饰的小店,换作平常这个时辰早就闭店了,也就是今日过节才开到现在,还应节地卖起一些灯笼、面具和平安符。
此时店中人都出去看热闹了,只剩个空荡荡的内堂,挂满面具符牌的货架横在门口,正好可以挡住二人的身影,又可让他们透过缝隙监视楚明夜的动向。
屋顶上的青年已经纵身跳了下来,走在街上如有屏障一般,身边空出一大圈。但凡看到身着白衣的女子,他就一定要冲过去抓住对方看,管你是戴着帷帽还是戴着面具,通通扯下来扔到一边。
偏偏今天出门的人多是为了祭奠,街上穿白衣的女子甚多,于是楚明夜就跟个登徒浪子一样吓得沿路的女子花容失色、惊叫连连,顺便在她们的衣服上留下鲜红的血手印。有看不过去的男子前来阻止,也被他一脚踹开或者推翻在地,好在他还记得柳书意的话,知道控制自己的力度,没有对平民下杀手。不过如果柳书意执意不肯出来相见,他还能控制多久就说不好了。
虽然在大街上造成了不小的混乱,但楚明夜前进的方向确实是朝着柳书意这边来的,他身后的红色须线迎风摆动,坚定不移地指向这头。
柳书意微微拧眉:“他这是变成了什么怪物?”看起来好恶心,而且永远也改不了欺男霸女的性子。
沉墨书没有接话,只沉声说:“我们最好往皇宫的方向走。”
“皇宫?”柳书意怔了怔,扭头看他,“你想让燕帝的禁卫对付他?”
沉墨书嗯了一声,手指拨了一下挡在眼前的面具。
柳书意思忖:“不错,燕帝就算再宠他,也不可能允许他这副样子擅闯禁宫,若能将他引过去,再借禁卫之手……”
沉墨书收回盯住楚明夜的视线,落在柳书意脸上,略停片刻,又往旁边移开。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柳书意能迅速猜到他的心思,与聪明人讲话总是轻松的,不需要他浪费唇舌多做解释。
“若时间不够,去锦王府也可以。”
定远侯府离北燕皇宫并不算远,中间只隔了一个颇为繁华的东市,一条玉纱河,以及包括锦王府在内的一小片官员宅邸。
“好,”柳书意应道,眼中带上了一丝冷意,“就算伤不了他,也要在燕帝和锦王的心头埋下一根刺。”
二人商议妥当,就不再耽搁,沿着货架往内堂走,找到了店铺的后门。
出了后门穿过一条黑漆漆的短巷,便到了横贯东市的玉纱河畔。
玉纱河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渠,据说名字来源于北燕以前一位叫做玉纱夫人的妖妃。她本是边陲小国献给北燕皇帝的礼物,因生有倾国倾城之貌,同时嫁给了哥哥弟弟和继子,在得到无上恩宠的同时,却又下毒毒害了皇帝和王爷,毒残了太子,将权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直到北燕的国师出关,用刀斩下她的头颅,才结束了她传奇香艳的一生。
之后国师以她的头颅和身躯为柱,在河渠上修建了一座描金漆红的长桥永宁桥,将她的魂魄永镇河底,这条河也因此得名玉纱河。
这些都是柳书意从楚明夜给她买的北燕话本上看来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就不知道了。
如其名所言,玉纱河白天时宛如一条柔美的碧玉纱带,缠绕在北燕帝京雄伟的身躯上,等入了夜却变得翻脸不认人,只剩下漆黑乌沉裹挟着滚滚怨气的波涛。
不过今夜的玉纱河却是璀璨而明亮的。
河边聚集了不少人,都在按照中元节的传统放灯。为了祭奠亡亲或者超度亡魂,河中所放的多是白色的船灯和粉色的莲灯,它们随着波浪悠悠荡荡,像是星斗铺洒在河面上,把暗沉的河水都照得多了几分妩媚。
相同的河流,相似的画面,让柳书意想起了某年的元宵节,楚明夜说带她来庙会放灯,却在遇见楚花楹后拂袖而去,独留她一人站在桥上。
那时的她从桥上俯看河里,只觉得盏盏浮灯像是无处停靠的游魂,而今她站在河边远望桥上,自己已成为了游魂中的一员。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柳书意想过便罢,准备跟着沉墨书离开。长桥的位置就在主路上,走那里必定会被楚明夜发现,沉墨书打算另找方法渡河。
她走出两步,忽然心有所感,又回头去看永宁桥。
只见辉光熠熠的长桥上,有个白衣黑发的男子凭栏而立,似乎正看着她和沉墨书。
他身形挺拔修长,背后背了把长剑,脸上戴着一张半魔半佛的面具,虽然看不清脸,柳书意却可以肯定,他能看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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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演:你看人就看人,为什么要在我们衣服上按手印!
楚明夜(漠然):盖个章,表示这个人看过了。
#新出场的是最后一个重要角色,猜不到的话看看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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