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书意换衣,几个大男人自然不好杵在门口等,闲云便将裴落青和季辰领去了茶室。
茶室布置古朴,清雅幽静,乌亮的地板,垂丝的竹帘,廊下雨声入耳,松槐浓绿,是闲云平日最喜的去处。
裴落青却全然没有一点风情雅兴,只木着一张脸在那里出神,闲云看到这小子就头疼,实在懒得和他大眼瞪小眼,将人领到了便转身离开。
季辰看裴落青那副发呆的样子,用刀屁股想也知道,他家将军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柳家小姐身上,自个儿在廊前席地坐了,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草叶子接着雨水,时不时的瞟一眼裴落青。
裴落青端端正正的跪坐在竹席上,目光平视,脊背挺直,看起来十分严肃正经,但耳朵尖儿却慢慢的,肉眼可见的发了红。
季辰:“……”
多年禁欲,不近女色的将军大人,在某些事情上意外的纯情呢。
等了好一阵,柳书意才姗姗来迟,看到她的穿着,裴落青和季辰都是一愣。
她换了一身黛蓝色女子骑装,圆领箭袖,纤腰紧束,长发盘作圆髻,两边各缀了一条细辫挽做环状,面上未施脂粉,只点了一点唇脂,整个人眉清目朗,素齿丹唇。
裴落青见过很多豪门贵女作骑射打扮,但在他眼里,没有一个有柳书意这般飒爽好看。
季辰则在想,柳小姐看起来并不像娇气柔弱的女子,说不定能适应边关清苦的生活。
柳书意见他们发愣,问道:“怎么了?我这样很奇怪么?”
“没有,”裴落青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很好看。”他不会那些华丽辞藻,翻来覆去只想得出这么一句。
这是裴落青第二次夸她好看了,柳书意只当他在客套,没听见似的道:“那我们出发吧。”
她与裴落青约好,今日要一同走一趟淮城东郊的那条官道,将地形摸清楚,只是没料到这雨一直下个不停。
裴落青看看天色,皱眉道:“雨还未停,不如明日再去。”
柳书意从莲歌手里接过从寺庙里借来的斗笠,戴在头上,丝带从耳后绕过,在颚下打了个结:“明日也未见的不会下雨,既然定好了计划便要依计行事。”
裴落青对此话十分欣赏,之前提议是因为担心柳书意淋不得雨,但既然她自己愿意,他就不会阻止。
见他起身走过来,柳书意又拿过另外一个斗笠递给他:“给你的。”
裴落青没接,只微微弯腰低下头看着柳书意。
柳书意:“?”将斗笠又向他递了递。
裴落青这才冷着一张脸接过来,自己戴上——每次父亲这么低头,母亲都会帮他带头盔来着……
众人出了茶室,走到廊下,孟小虎将柳府的马牵了过来,裴落青解了玄影的马绳,牵着走过来时,正看到柳书意拉住马准备往上爬,那虎头虎脑的小子和柳书意的小丫鬟正在旁边急的团团转。
“柳小姐会骑马?”裴落青微愕。
“学过一点点。”柳书意一脚踏在马镫上,两手抓着马鞍,试了两次都没能上去,不由有些脸红,她已经选了最小最温顺的一匹母马了!
莲歌嘟着嘴在一旁道:“小姐你尽乱说,你何时学过骑马,莲歌怎么不知道。”
她总不能说是前世里裴落青教的吧……
裴落青见柳书意姿势标准,只是手脚无力,便走到她身后,道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双手握住她的腰,往上一送,扶上了马背。
柳书意脸上微烫,即使隔着腰带衣衫,也似乎能感觉到裴落青掌心里的热度,她故作淡然道:“多谢将军。”
“你、你怎么能……”莲歌想说男女授受不亲,被季辰一把捂住嘴拖了回来。
季辰扬声道:“将军,柳小姐,一路顺利。”
裴落青点点头,翻身上马,拿过柳书意的马绳牵着走了。
莲歌扒拉下季辰的手,气鼓鼓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季辰无奈道:“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柳大人和我家老将军都同意的婚事,你怎么就老想在里面搅合呢。”
莲歌瞪了他一眼:“我跟隔壁姜婶子的小儿子打听过了,他说你们那儿又偏僻又荒凉,我家小姐嫁过去怎么受得住!小姐喜欢竹子喜欢花草,你们那里有么?小姐喜欢琴棋书画,你们那里有么?小姐又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日子过的不好了也不会说,只会自己忍着,到时候被你们将军欺负了,老爷和少爷们千里迢迢的也照顾不到……”说着说着,莲歌仿佛真看到了自家小姐孤苦无依的日子,眼眶都泛了红。
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这小丫头就嘚吧嘚吧说了这么多,季辰有些哭笑不得:“懂的还挺多,莫不是你自己不愿意跟过去,害怕受苦吧,大不了到时候让你家小姐给你指个小厮,留在京中吃香喝辣。”
莲歌气的跳起来:“呸!我会怕这些!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辈子就跟定小姐了!”
季辰见小丫头炸毛了,忙安抚道:“好好,我知道你对你家小姐一片忠心,只是这事你不明白,将军大人统领边关叁州十二城,官吏乡绅皆要看将军脸色过日子,你家小姐嫁过去,那就是最受人尊敬的大将军夫人,天高皇帝远,不比在京城对着一众权贵夫人卑躬屈膝强?”
见莲歌若有所思,季辰又道:“再则,将军双亲已逝,又无近亲族人,你家小姐便是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不用伺候公婆,无须晨昏定省,若留在京中嫁给官宦子弟,其中各种婆媳妯娌关系,妾室通房纠纷,岂不让你家小姐心中苦闷?到时候莫说抚琴画画,可能连书也是不准多看的了。”
莲歌咬住唇,手指揉捏着垂下的腰带,前面那段什么官吏皇帝的她不懂,但后面的婆媳妾室她却是明白的,想到自家小姐要为婆婆端茶倒水伺候用膳,她心里就难受的不行,而且京中的老爷少爷们纳妾皆为常事,通房更是不知有多少,这种委屈,自家小姐怎么受得了…
她抬起头看着季辰:“你说再多,一切也还是要看小姐自己愿不愿意,但你们若是敢欺负小姐,我就是,我就是死了也要拖着你们!”说罢,扭身跑了。
季辰舒了口气,一转头,便看见闲云站在廊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大师有事?”季辰一挑眉。
“贫僧没事,季大人有事,”闲云一笑,“贫僧观季大人,情路坎坷波折,小心失之交臂。”
季辰:“……”
难怪将军大人烦他,这秃子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
另一边,裴落青一手牵着自己的马绳,一手拉着柳书意的马绳,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
柳书意原想自己控马,但下雨湿滑,她知道自己那水平有多少斤两,便也并未坚持。
天色青润,斜风细雨,雨雾像轻纱一般笼着天地,桃红柳绿,草色如茵,二人慢悠悠的骑着马,倒有一种春日郊游的感觉。
裴落青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柳书意,确认她的状况,渐渐的他发现,不管柳书意当时在看向何处,只要他回头,她便会立刻收回视线看向他。
裴落青心中作何想法柳书意不知道,她看似在赏景,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裴落青身上。
在裴落青又一次回头后,柳书意问道:“裴将军,你可识得一位叫云起的人?”
裴落青一愣,道:“云起……便是在下。”
柳书意暗想果然如此,又问:“云起是将军的字?”
“是,昔年为太子殿下伴读时,殿下所赐。”
柳书意默然,她与裴落青做了一场结发夫妻,先是唤他将军,后来又喊老爷,再后来被裴落青要求着改口叫了夫君,竟不知道他是有字的,可见自己前世对他当真是疏忽至极。
她问道:“太子殿下怎会想着给将军赐字?”
裴落青道:“我与沉墨书同为殿下伴读,殿下言我叁人既为同窗,以字相称方显亲近。”
“太子殿下也取了字么?”柳书意有些好奇,皇室之人很少有给自己取字的,只因取了也无人敢喊。
裴落青轻点了下头:“殿下表字牧之,是他自己所取。”
柳书意想起父亲对太子的评价:“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好字。”
裴落青见柳书意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毫不犹豫的把另一个好友也卖了:“沉墨书表字寒舟。”
柳书意微微一怔,想起了那个墨画玉雕,清冷俊秀的青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也是好字。”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裴落青突然道,见柳书意看向他,又认真的说了一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的字。”
“云起,”柳书意闪了闪眼眸,浅浅一笑,“很好听。”
裴落青转过头,耳尖又一次红了。
柳书意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却是一痛,字是好字,只是……他行到了水穷处,却没能等到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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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喜欢写这种甜甜的互动哦,因为越甜,虐起来才越带感鸭(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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