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醉醺醺的沉毅,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半梦半醒。
在他的卧房外,蒋胜微微低着头,语气颇为恭敬:“叶小姐,我家公子就在里面,您看需不需要什么吃食,小的去给您送来。”
蒋胜的身侧,站着一位一身月白色小袄,身材高挑的清丽女子,这女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蒋胜微微低头道:“多谢,不必了。”
她伸手想要敲门,蒋胜摇头道:“叶小姐,我家公子喝多了,您直接进去就是。”
“这宅子里外,都是公子的属下,不会有人进来,也不会有人乱去外面传话。”
叶婵神情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缓缓点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缓缓推开门。
屋子里是点了蜡烛的。
因为夜深了,蜡烛的光亮颇为显眼,但是一根蜡烛,毕竟不会太凉,只把这间卧房照的昏黄。
叶姑娘小心翼翼的走进这间房间,然后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了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写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外衣袜子,只脱了一双鞋。
似乎已经睡着了。
叶小姐坐在凳子上,轻咬嘴唇,思绪万千。
她跟沉毅年龄相彷,今年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是“大姑娘”了,但是毕竟年龄不大。
几年前,也是怀春少女,心里憧憬着将来的情郎以及将来的夫婿会如何如何。
可是一转眼三四年之后,她不仅要用自己的肩膀撑起整个叶家,现在竟然…
想到这里,叶姑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沉毅,眼眶不禁有些红了。
虽然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刚才蒋胜到叶家的时候,也问过她愿不愿意来,但是事到临头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除了难过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对沉毅这个人感到害怕。
因为去年,沉毅做事的手段,吓到了这位叶大娘子,她不知道沉毅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将来又会如何安排她?
说不定,过几个月,他就对自己厌烦了。
想到这里,叶婵心里愈发委屈,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用袖子轻轻擦拭眼泪。
她又怕吵醒沉毅,便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流泪。
她哭着哭着,便有些渴了,看到桌子上的茶壶,便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热水握在手里,叶婵只浅浅喝了一口,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沉毅。
然后,他就看到,刚才还睡的四仰八叉的年轻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端详着自己。
“呀!”
叶婵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都丢在了桌子上,茶水顿时洒了一桌子。
她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手足无措:“沉…沉大人,您醒了…”
她又看着桌子上的茶水,惶恐道:“妾…妾身不是有意的…”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在床边拿了块毛巾,一边擦拭桌子上洒的茶水,一边看向叶婵,问道:“真不准备嫁人了?”
叶婵愣了愣,然后一股委屈又涌上心头,她低头道:“回沉大人,妾身…”
“不嫁人了。”
沉老爷擦完了桌子上的茶水,也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了叶婵对面,他也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晚上喝多了酒,就想着把这件事情给了了,所以才大半夜让蒋胜去你们家叫你…”
沉老爷坦白道:“我原以为,你会拒绝的。”
“最起码叶家会拒绝。”
如果是两个人暗地里勾搭在一起,那倒也没有什么,但是大半夜让下人去叫叶婵到自己的住处来,这就有一些轻慢的态度在里面了。
按沉毅的想法,叶家如果拒绝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这个小娘子会断了念想,皇帝那边,他也有话说。
叶婵轻咬嘴唇,她微微低着头,声音轻柔:“如果家里人知道,多半是不让我来的。”
“蒋小哥到了妾身家里,碰到了妾身的丫鬟。”
叶婵低声道:“叶家就妾身一个人知道,妾身就过来了。”
说着,她抬头看了沉毅一眼,又说道:“沉大人这么聪明,应该也想过,妾身可能会来。”
她咬牙道:“妾身来了,又当如何?”
沉毅闻言,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水喝,一旁的叶婵见他动作,立刻起身站了起来,给沉毅倒了杯茶,两只手捧在手里,递在沉毅面前。
沉毅接过这杯茶水,喝了一口之后,因为醉酒带来的头痛有所缓解,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我这个人不会欺负人,叶姑娘如果反悔了,我现在派人把叶姑娘送回去,沉某可以保证,不会有外人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叶姑娘只当是没有来过。”
叶婵借着烛光看向沉毅,问道:“沉大人,叶家以及一众福州士族的生死,都握在您的手里,妾身有反悔的余地么?”
“叶姑娘误会了。”
沉毅静静地说道:“你今夜去留,不会影响朝廷对福州士族的处理,有影响也影响不大,更是无关你们的生死。”
烛光打在沉毅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一些局促。
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见到沉毅的表情,叶婵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去年那个,把十几个福州士族拎在手里,随随便便就抄了两个家,并且在福州杀了一千多个倭寇的冷面钦差。
私下里,竟然也有这种表情!
叶婵的心里,突然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沉毅,问道:“沉大人,如果妾身今夜留在这里呢?”
“那你我就在这房间里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让蒋胜送叶姑娘回去。”
沉毅静静地说道:“明天之后,福州士族去年要敬献给朝廷的产业,就统统交给叶姑娘你来打理,不过所获之收入,要尽数上交福州即将建成的沿海都司衙门。”
叶婵坐在凳子上,愣在了原地。
她想了很久,才问道:“大人,妾身有一个问题。”
“福州士族的六成产业,不少是商铺以及一些行当,如果妾身来经营的话,可不可以带着叶家自己的产业,以及其他士族的产业一起经营,到时候所得钱财,按照比例交给都司衙门?”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个随你。”
“不过不得以都司衙门的名义欺行霸市。”
沉毅强调道:“要正常经营。”
一旦叶婵接手了这些产业,那就是替都司衙门做事情,到时候生意上的很多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因为,她也算有官面背景了。
甚至,可以不用理会福州的其他官员,不用给地方官上供。
不用以都司衙门的名义欺负别人,只要别人不用官面身份欺负她,那么以福州士族六成家产的体量,将来的生意将会非常好做。
甚至,福州士族损失的大半家产,也能慢慢弥补回来一些。
叶婵想了想,又问道:“沉大人,朝廷不怕妾身做假账么?”
“你想做假账便做。”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朝廷查不出来,那就是你的本事,要是查出来了,叶姑娘也会看到朝廷的本事。”
“明白了…”
叶婵点头,然后她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沉大人,妾身还有一个问题。”
她问道:“为何选中了妾身?”
叶婵静静的看着沉毅:“去年妾身自荐枕席,大人您都…”
沉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叶姑娘若有所思,但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她站了起来,走在沉毅身后,替沉毅按揉肩膀。
此时,这位叶大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红,她低着头说道:“那,妾身服侍您休息?”
沉毅回头看了叶婵一眼。
老实说,这位叶家的话事人,生得极美,去年沉毅就差点动心。
但是,简单说几句话就睡觉,总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他闭上了眼睛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叶姑娘应该也累了,你先上床休息,我…”
“我还要给建康写封信。”
叶婵微微点头,乖巧的坐在了床边。
沉毅推开房门,从卧房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还有两本闲书。
回到卧房之后,就着烛光,他开始给皇帝写密信。
主要是奏报最近的市舶司和沿海都司的进展情况。
一封信过半,沉毅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
叶姑娘因为困乏,已经斜靠在床头。
见沉毅看着自己,叶姑娘精神了一些,起身走到了沉毅身边,沉毅下意识的用白纸遮住了桌子上的书信。
“沉大人,您不能离开这个卧房,是不是?”
她坐在了沉毅身边,看眼神,已经清醒了不少。
“不然您写信,应该是在书房里写才是。”
“您今夜跟我同房,是想要做给别人看的!”
很显然,这位在叶家掌事的女子,非常聪明。
她静静的看着沉毅。
心里有些不服气。
她虽然不能说是天姿国色,但是自小到大,谁不说她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翰林,竟然准备晾自己一个晚上!
沉毅放下毛笔,有些歉意:“对不住…”
叶婵咬了咬牙,伸手拉住了沉毅的手。
“大人,您今夜…”
她的目光里,满是倔强。
“该是喝多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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