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深呼吸了几次,调理着自己的气息也调理着自己的心情。
当他稳定下来之后,他的手也变得异乎寻常的稳定。
崔覆野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这个家伙轻而易举的把他的一片指甲完整的取了出来。
下一息,那把锋利的小刀开始切开他手指的皮肤,那刀稳定精准到只切开了皮,没有触及到肉。
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可真做起来这件事有多难也可想而知。
皮肤那么薄,而且手指又不是那么平,这刀尖上哪怕只是半个头发丝的颤抖,就会把肉割破。
切开口子之后,他开始片下来手指上的皮肤,那小刀一下一下的轻轻划过,皮肤就一点一点的被剥离出来。
“啊!”
崔覆野听到了自己的喊声,可实际上他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那喊声的凄厉更多的是在他自己心里,在他脑子里。
“住手,你住手!”
崔覆野嘶吼,可他因为恐惧,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其实微乎其微,微乎其微却还在发颤。
白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格外的平静,只是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剥崔覆野的肉皮。
“你们......你们只是想要钱,我可以告诉你们。”
白篱的手停下来,他把那把柳叶小刀放在一边,取了旁边的纸笔过来。
“你说,我记。”
崔覆野开始说。
白篱写字很快,崔覆野说的很急促,他竟然能跟得上。
这双手刚才展现出来了稳定和精准,现在展现出来了灵活和快速。
“我代表我的兄弟姐妹们谢谢你。”
白篱写下来很多地址,很多人名,然后用这样一句话打断了崔覆野。
“不必一次都说出来,我们得去核实,需要一些时间。”
白篱把纸张沓好,然后取了些药洒在崔覆野的那根手指上,又用纱布包好。
“药效过了之后就会疼,但你应该能忍得住。”
他把绑在崔覆野胳膊上的牛皮筋解下来,那条胳膊缓慢的恢复着血色。
“我下次来的时候,要么是核实了你说的都是准确的,要么是你说的都是谎言,你最好再确定一下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
白篱看着崔覆野的眼睛无比认真的说道:“如果是假的,我的兄弟姐妹在去核实的时候出了事,你会更惨。”
崔覆野道:“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松了口气,完全是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从来都是他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这还是第一次他被人吓住了。
在他的过往之中,被他吓的魂不守舍的人足够多,但到了今天他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傻子也不想要这种感同身受。
“对了。”
白篱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回头对崔覆野多说了几句。
“你逃不掉的,你自己可能注意到了你的穴位被铁钉封住,但你应该没有注意到你的脚筋被我断了,铁钉也是我刺的。”
崔覆野眼睛骤然睁大。
他确实没有来得及去感觉双脚,因为他被困在那根本动不了,双腿从他苏醒过来就一直都是麻木的,他以为是自己被捆的太结实了。
“你的双腿已废,胳膊还好,我留着你胳膊是因为,我以为会需要你自己动手写一些什么,我这样想,是因为我以为你会有咬舌自尽的念头。”
他目光还是那么平静。
“还好,你没有我预想中那么狠,你可能忘了咬舌这种事......咬舌未必会死,但一定能让你自己不说出什么。”说完这句话,白篱带着那一沓纸离开。
崔覆野在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他不见了,哪怕是在崔家被天子摧毁之后,他依然有着足够高的地位和财富,此时此刻,他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林叶身后那群人到底是谁,可他知道,既然对方让他明白了,那他也就没有一丝一毫活下去的机会。
诚如刚才那个做县令的人所说,他们现在让崔覆野还活着,只是需要崔家在暗中藏着的那巨大的财富。
他能活多久,取决于对方需要对酒把他的秘密榨干。
崔覆野不是没有想过,既然对方是图财,那他完全可以靠着这一点多活一阵子,然后再找机会脱身。
毕竟崔家的秘密那么多,崔家的产业更多,他完全可以靠着这些秘密苟延残喘。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个县令又来了。
还是如刚才来的时候一样,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牢房门口,看起来依然是那个老实人的样子。
如果崔覆野不是见过这人的刀,他可能也会被这人的外表所迷惑。
“刚才白篱应该对你说过谢谢了。”
县令大人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作为回礼,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但我希望你说一些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别说什么放你走之类的蠢话。”
崔覆野嗓子里还是很不舒服,那个叫白篱的人给他灌进去的药,他不知道会让他难受多久。
“那就聊聊吧。”
崔覆野道:“我没什么愿望,倒是对你们很感兴趣。”
县令说:“果然还是有贵家子弟的气度,白篱是否告诉过你,你不可能还活下去了?”
崔覆野点了点头。
县令大人嗯了一声:“那好,那就满足你这个愿望,我陪你聊几句,你写了许多地址和人,我就回答你三个问题好了。”
崔覆野沉思片刻,问:“林叶到底是谁?”
县令大人摇头:“不知道。”
崔覆野看着他,眼神里都是不信任。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菩萨告诉我说,以后你们的命都是小叶子的。”
他说:“该第二个问题了。”
崔覆野问:“你们都是怯莽军那些战死将士的后人?”
他看了看县令的年纪,所以又摇了摇头:“你肯定不是。”
县令大人道:“我确实不是。”
崔覆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林叶背后的人,是不是都和怯莽军有关。”
县令大人倒是没有丝毫隐瞒,直接回答:“是。”
崔覆野叹了口气,他大概明白了。
这是当年战死在冬泊的那一万多怯莽军的亲人们,准备向大玉报仇了。
也不能说是像大玉报仇,而是向所有出卖过怯莽军的人复仇。
当初那些把怯莽军送进战场地狱的人,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崔覆野问:“你们想做什么?推翻大玉?”
县令大人摇头:“不是。”
崔覆野立刻追问了一句:“如果当初怯莽军出事,也和天子有关呢?你们难道连天子也要杀?”
县令大人伸出三个手指。
崔覆野:“你什么意思?”
县令说:“你已经问够了三个问题,再问就有些不礼貌了。”
崔覆野:“反正我是要死的。”
县令:“但你不会马上死。”
他说到这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再和崔覆野聊下去,起身后说道:“等到你下次再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你还可以问我三个问题。”
崔覆野急切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事,但我想得到我想得到的答案,我不想要什么三个问题,我想......”
他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县令大人已经走了。
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崔覆野千万不要太贪心。
此时此刻,崔覆野竟然都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他总算是解开了心里那个谜团,总算是理解了为什么林叶背后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
怯莽军那一万多将士死在冬泊,和他们有直接关系的人,又何止是一万多人?
那些战死在边疆之外的汉子,他们都有父母,有妻儿,有挚爱亲朋。
这些人都会成为林叶的人,而这些人,都是那个县令刚才所说的菩萨聚集起来的。
他们是......兄弟姐妹。
“菩萨......”
崔覆野心里有些难受,但他不是因为自己快死而难受。
当他直接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谋局,他骨子里那种对权谋的渴望让他变得执迷起来。
他竟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浪费了刚才的机会,最少有一个问题可以换一换。
他现在有更多的问题从脑子里浮现出来,感觉每一个都比刚才问的更有用。
“林叶......”
良久之后,崔覆野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那个家伙,从走出无为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背后有那么多人在了。
可根据崔覆野的了解,林叶初到云州的时候,确实靠的是他自己。
“狠......”
崔覆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一人走出小县,走进大城,只是为了练一颗独行之心。
其实,有个问题他更想问,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问题,才让他后悔自己那三个问题问的有些着急有些草率。
他想问......既然那是想为死去的怯莽军将士复仇,为何要等上十年?
是在等林叶长大?
此时此刻,大牢外边。
县令从腰带上把挂着的烟斗摘下来,塞上烟丝,点火,使劲儿的嘬了几口。
站在旁边的白篱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县令,一举一动还是不像是个做官的。”
县令耸了耸肩膀:“我本来也没想做官,如果不是需要我做这个官,我更想做个养马的......养很多好马,我也不骑,就看着。”
是的,那时候需要他在这地方做官,那么多人想办法让他做上了这个官,他就得把该办的事办好。
那些年来,又怎么可能没人想来杀婆婆?
如果不是他一个人一把刀在这无为县里,婆婆也许死了也不止一次。
“林叶他让你露面......”
白篱看向县令:“会不会让天子看到守善库的痕迹?”
县令大人笑了笑道:“你就相信小叶子吧,他之所以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是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
“我还没有见过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能把人心算计的那么准那么透。”
他吐出一口烟气。
“如果会被天子察觉到什么,那也是小叶子故意的,他露出了他在云州的破绽,或许这样就更能把守善库藏好。”
白篱点了点头。
他说:“我不是不相信他的本事,我只是害怕,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会因为一时疏忽而毁于一旦。”
县令道:“还是那句话,你该时时刻刻都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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