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抬起头看了看那汉白玉的牌坊,他在想,这东西拆了的话,应该还能值些钱。
这巨大的牌坊下边有个穿着白衣的老头儿,不知道多大年纪了,看起来就和他手里的扫帚一样老。
因为那把扫帚已经秃的不能再秃,用这把扫帚扫地,大概就和用特意剪尖了的指甲在后背上挠差不多。
这位老人家看到林叶走过来,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然后,他用那把秃了的扫帚拦住林叶。
“你要去哪儿?”
白衣老者问。
林叶指了指山上。
白衣老者道:“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唯有客人才能进,你不请自来,不是客,不能进。”
林叶问:“只有这一个可能?”
白衣老者虽然看起来体态都有些佝偻,不过那眉宇之间还有很锐利的一股气。
他点头:“只有这一种可能。”
林叶:“这话是谁说的?”
白衣老者回答:“人间的神。”
林叶:“神呢?”
白衣老者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轻蔑:“你不配问。”
林叶道:“本来,你年纪很大了。”
白衣老者道:“我年纪确实很大了,为何要说本来二字?多此一举。”
林叶只是又看了他一眼,迈步继续向前。
白衣老者抬起手还要阻拦,然后察觉到自己心口有些凉,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才发现心口有个洞。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来的洞,为何要来他身上。
当他再抬头看向林叶的时候,林叶已经在台阶高处,一步一步走,不急不缓。
白衣老者倒下去的时候,好像懂了那个家伙为什么说......本来,你年纪很大了。
意思是,本来,你也活不了多久,我其实不大想杀你。
这里是剑门,是巨先生创立的剑门,是冬泊武学的圣地。
巨先生,在这白衣老者看来,就是人间的神。
但巨先生不是,他更不是。
巨先生在孤竹刺杀玉天子,所以剑门早就不该存在于世了。
只是因为剑门在冬泊,天子的眼睛,看不到冬泊而已。
林叶既然能杀到仙唐城内没有五品官,自然也要来剑门,该杀的,都要杀。
林叶孤身一人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想。
走在石阶上,林叶看到了路两侧的绿竹越来越多,越来越高。
走着走着,这石阶小路就变得湿了起来,有的竹叶上还挂着露珠,有的竹叶轻轻抬起来,是因为那颗露珠掉了下去。
就在林叶看着一颗露珠落下的时候,竹林里有两把剑飞来。
也不知道那剑本就是碧绿的,还是因为映着的是竹叶的颜色。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把在寻常人看来可称之为飞剑的剑,在林叶看来还不如两片竹叶。
最起码,竹叶看着更漂亮些。
剑断。
没能近林叶的身,飞来的剑在距离林叶还有三尺远的地方就崩碎了。
四周的竹子被碎开的剑打伤了不少,林叶眼神有些歉然,竹子上有了伤痕,以后都不会消失,会一直在。
人不一样,人身上有了这样的伤痕,人就死了。
竹林里那两个出剑的剑门弟子,看到了自己出手,但没有看到那个步行上山的黑衣男子出手。
两个人的心口都来了一个小洞,和白衣老者的想法一样,都觉得这小洞不该来。
林叶继续往上走,走到一个转弯处,在石阶小路的一侧有一片不大的空地,还被利用起来,建了一座凉亭。
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白衣女子站在那,负手而立,俯瞰着林叶走上来。
在林叶转过这个弯路的时候,白衣女子左手探出双指,一把通体晶莹的剑就漂浮在她身边。
她看着林叶,眼神里有些漠然。
林叶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往上走。
白衣女子道:“山下扫路的许伯在剑门已有五十年,他二十岁起就在这里扫路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说:“那他天赋可真差。”
白衣女子皱眉:“他虽然不是剑门正式弟子,但他得剑门弟子敬重,谁来剑门,见了许伯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林叶点了点头:“尊老,很好。”
白衣女子的声音骤然冷冽起来:“他在剑门五十年,你却杀了他!”
林叶终于停下脚步,看向白衣女子:“五十年,你们都没给他换一把新扫帚。”
白衣女子一怒:“许伯五十年扫路,那把扫帚就是他的剑!”
林叶道:“扫帚就是扫帚,剑就是剑,明明没有那么高的修为,偏偏要觉得有那么高的领悟,无能而装有能,会死人。”
白衣女子伸手往前一指,漂浮于她身前的那把剑,立刻疾飞而出。
似可破虚空,再出现时,已经在林叶不远处。
林叶还是没有动,那剑也还是停在了林叶身外三尺。
林叶说:“我一直都对杀女人这种事,心里有些不容易接受。”
白衣女子的剑不能寸进,连林叶的护体真气都破不开,她的脸色已经变了。
可她嘴上却不认输,怒斥林叶:“虚伪!”
林叶道:“我不虚伪,我只是想说,我尽量快些。”
他说着话的时候一拂袖,那剑就向后倒卷了出去,急速旋转着,也像是破了虚空一样,再出现时,已经在那女子脑袋里了。
一剑,透脑而过。
走过这座凉亭,穿过这片竹林,林叶抬头看,那剑门的门就在眼前。
门口站着不少人,个个都是白衣如雪。
每个人看起来也还是那么的骄傲,而且这种骄傲中还透着一股让林叶没法体会到的正义感。
一袭白衣,出身名门,再装的冷傲些,便是正义?
别说不是,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十息之后,林叶迈步走进山门,在他身后躺着一地的尸体,只是没有一人还白衣如雪,个个都是白衣染血。
山门之内,几个也是白衣飘飘的中年男人站在那等着林叶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剑。
这些人,显然在剑门中的地位更高,其中或许还有巨先生的弟子,毕竟他们装的更高贵些。
从他们的气场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外边已经死了的那些人所不能比,他们手里的剑,也是外边死了的那些人手里的剑所不能比。
这时候的林叶,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来有些不好。
最起码应该带着高恭来,因为高恭习惯了出门带筐。
那些剑,看起来好像每一把都不赖。
其中为首的那个白衣男子皱眉看着林叶,虽然已显杀意,可还是压着语气问话。
“你为何要来我剑门行凶?”
林叶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最前边那一排五个人的剑,看着确实都很好。
林叶不回答,那问林叶的白衣男子好像认出了林叶身上的黑色锦衣。
“玉人。”
白衣男子道:“玉天子的手,未免伸的太远了。”
林叶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巨先生的剑,伸出去的一样远。”
白衣男子道:“师尊要杀玉天子,是替天行道,是为天下大义,天子派你来剑门行凶,是何等的狠毒。”
林叶想了想,觉得巨先生是个人物,若没有一些本事,不能把这些弟子的脑子洗的这么好。
但他还是认真的解释了。
“不是天子让我来的。”
林叶说:“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来。”
与此同时,山下。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到这,看起来是长途跋涉而来,衣服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了,全都是尘土。
他确实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到天下山,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拜入剑门。
他想做一个侠客,做一个剑侠。
每一个冬泊人都知道,在冬泊,代表着剑道最高境界的地方就是天下山。
只要能进剑门修行,将来就能成为人人敬仰的剑客。
可是到了天下山下,他还没有来得及激动,就看到了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老者。
这年轻人一惊,过去看了看,那老者已经没了气息。
他快步上山,走了一段路,看到了竹林,也看到了小路旁边的几棵竹子上有剑痕。
再往里看一眼,看到了竹林里躺着两具白衣尸体,每个人的心口位置都红了一片。
他心中更为惊惧,也有些怒意,是谁敢来剑门行凶?在冬泊的武学圣地,做出如此狠厉之事。
所以他往上跑的速度更快了,跑到转弯的地方,也看到了那座凉亭,看到了凉亭里躺着的女人,这女人很漂亮,如果脑门上没有那把剑的话,应该会更漂亮。
到了这时候,这个年轻人心已经有些发寒,犹豫着该不该再往上爬。
他以前听说过,天下山下牌坊口,有个扫地的老人家,拔萃境之内,连这扫地老人的关都过不去。
他也听说过,石阶路上转世亭,有个人间绝色的女剑修,武岳之下的人,谁都挡不住她一剑。
他还听说过,要破剑门,先破剑阵。
剑门外有七十二剑组成的剑阵,就算是武岳境三四芒的高手到了,也未必能破阵入门。
好奇心驱使,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去看看,剑阵是不是也被人破了。
但他没有看到呢,就被人劝了回来。
这个年轻人继续往上走的时候,看到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和他一样年轻,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衣。
他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只是因为他一时之间很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觉得不说些什么可能不好。
那个黑衣男子手里拽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好多好多剑啊。
所以他往下走的时候,身后的那一大捆剑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叶看了看这年轻人,反问:“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害怕,害怕到了骨子里,大概是因为他看着对方,就觉得对方压制了他,不管是在什么方面,都压制了他。
偏偏,对方还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
年轻人下意识回答:“来剑门拜师,希望能拜入剑门修行无上剑道。”
林叶想了想,回身从那一捆剑里抽出来一把递过去。
那年轻人都懵了。
林叶道:“拿着吧,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说完,拖拽着那一大捆剑,叮叮当当的下山去了。
年轻人拿着那把剑的手都在发颤,他觉得自己真是怯懦啊,竟然怕成了这样。
可他又忍不住朝着那黑衣男子喊:“你把他们都杀了?”
林叶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
年轻人有喊:“你为什么把他们都杀了?”
林叶回头看了他一眼,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如果不都杀了,不管我留下哪个,都会显得我有些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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