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北疆,就已经开始领略北疆的风。
林叶他们没有乘车,一路纵马向北,快到边关的时候,风大到能吹的跑起来的战马有些偏移。
这次向北,林叶没带子奈她们,毕竟无法预料到会有什么样的凶险。
边关这边虽然不像是冬泊北疆那么冷,可这风就足够让人觉得恼火。
在江南之地生活的人,如果偶尔遇到这样的风大概还会觉得新奇,若天天都被这样的大风吹着,怕是以后每一天都只想着怎么才能尽快逃离。
江南的风可以是清风拂面稻花香,塞北的风可以是风穿裤裆屁屁凉。
提前在这等着的三千精骑,已经准备好了粮草补给。
粮草要多带,是因为林叶没打算去草束城见洪武定,他必须尽快赶去仙唐城见玉羽成匆。
冬泊的局面,天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路往北走,林叶看到的是满目疮痍。
一个受了伤的人,如果伤的很重但不涉及到生死,给他敷药,给他疗伤,慢慢的恢复起来,虽然结痂会有点难看,可终究也只是有点难看。
现在的冬泊,就像是一个受了伤的人,本来不至于死掉,但没有得到救治。
这个人的伤口已经腐烂了,甚至有蛆虫在伤口里爬进爬出。
大片的土地荒芜,不见人烟,这就说明百姓们都选择了去逃荒。
可是,这不是冬泊一个地方如此场面,而是绝大部分地区都没有饱饭吃。
这满目疮痍的大地,就是在化脓的伤口。
林叶越看越是心惊,他在云州的时候就猜到了事情会有变故,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恶劣。
天子在云州的时候,曾经下旨调拨粮草,用于冬泊赈灾。
林叶也亲眼看到,大批的粮草物资离开云州运往冬泊。
但显然,这些粮草物资没有一点落在冬泊百姓手里。
如果这事是冬泊驻军大将军洪武定干出来的,林叶去草束城见他,没有丝毫意义,反而凶多吉少。
那个人一定已经攒够了借口,为赈灾的粮草消失做准备,为没有玉羽成匆递交上去的奏折做准备。
林叶是胆子大,是有孤勇,但他又不是蠢。
现在最先要做的是去见玉羽成匆,把玉羽成匆稳住,然后再以三北都护的身份,安抚冬泊百姓,尽快调拨粮草过来。
与此同时,冬泊北疆。
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讨价还价,玉羽成匆最终还是做出了妥协。
他必须换来粮食,如果换不来的话,他不知道冬泊要死多少人。
但他也知道,现在他在做的事没有多少人能理解。
他是想换来粮食救百姓们的命,可这事一旦被百姓们知道了,还会对他破口大骂。
作为一国之君,举步维艰到了如此地步,他除了自己把所有的委屈憋在心里,还能做什么。
这个大好的春天已经过去了,没有春耕,那么夏天也就颗粒无收。
至于冬泊曾经很自豪的牛羊成群,经历连番大战又经历了饥饿,哪里还能见到牛羊。
那个时候,不......等不到那个时候,饿殍遍野的冬泊,就会出现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
“陛下。”
陈微微看了玉羽成匆一眼。
“下午签订协约的事,陛下还是不要去了。”
陈微微道:“陛下可以让一位重臣代替陛下在协约上签字,陛下不能在那张纸上留下名字。”
听到这话,玉羽成匆心里一暖,他没有想到,在最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居然是陈微微这样的人。
他不喜欢陈微微,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然而现在,他竟然想抱着陈微微大哭一场,如果他不是国君的话他一定已经这样做了,可如果他不是国君的话他又为何要来这里?
“朕确实不能去,朕也不会派谁去签字。”
玉羽成匆道:“朕还得拖着,再拖一阵子......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迹。”
陈微微不理解,都到这个时候了,玉羽成匆心中还在期盼着什么样的奇迹。
玉羽成匆道:“娄樊人也不会很着急的让朕签字,他们会趁着这段时间,狠狠的压榨朕,压榨冬泊,然后还要集合兵马。”
陈微微忽然间醒悟过来,玉羽成匆其实没有犯错,也并不愚蠢。
如果玉羽成匆不亲自来和娄樊人见面,卑躬屈膝的求饶,娄樊人应该已经攻入冬泊了吧。
冬泊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以娄樊人对冬泊的渗透,不可能不知道。
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会得到冬泊民不聊生的消息。
那他们还会和玉羽成匆谈判?还会给玉羽成匆拖延时间的机会?
陈微微醒悟到这一点,心中一紧,玉羽成匆一定还有什么安排,而那个安排,就是他在盼着的奇迹。
玉羽成匆道:“朕不知道天子是不是真的要放弃冬泊了,所以朕只能不停的去试。”
“从朕得知天子在云州开始,朕就不停的派人去云州,明里暗里,几乎每个月都会派人去。”
“可是,这些派出去的人,朕亲笔写给天子的信,都如石沉大海了一样。”
玉羽成匆看向陈微微:“朕难道还不明白,有人不想让天子知道冬泊什么样。”
“朕只能换个办法......”
或许是陈微微刚才表达出来的善意,确实感动了玉羽成匆。
所以玉羽成匆才会对他说这些话,这才是玉羽成匆不愿意轻易让人知道的秘密。
“过了年,朕就知道,冬泊这边的情况瞒不住了,天子不知道,是因为瞒住天子的不是冬泊人,而是玉人。”
“但娄樊人不可能不会知道,他们一旦得到消息,知道大玉没有救济冬泊,那必会卷土重来。”
“朕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朕亲自来北疆,拖延着娄樊人,让娄樊人以为朕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陈微微问:“陛下,是做了别的安排?”
玉羽成匆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不想把这秘密告诉陈微微。
可是最终,玉羽成匆还是选择相信人性。
他说:“朕在察觉到大玉在冬泊的驻军封锁了南下的消息之后,朕就安排了三十个人,每个人都带着朕的亲笔信,去了孤竹。”
“孤竹的大将军是宁海棠,她在孤竹有救驾之功,是天子亲信,只要她能收到一封信,冬泊就还有救。”
陈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玉羽成匆这样做很正确,但是想成功也很难。
如果是洪武定下令封锁了南下的所有城关,道路,甚至还在不断的巡游。
那么往孤竹方向的人,应该也不好过去。
陈微微甚至判断着,仙唐城里的皇宫已经被人盯的死死的了。
拦截书信奏章,拦截送信的人,甚至就是在仙唐城内外发生的,根本就没有到边疆。
如果被他猜对了的话,那么出问题的也不仅仅是那个叫洪武定的大玉将军。
仙唐城内的冬泊官员,甚至是军中将领,大内侍卫,再甚至是仙唐城内的江湖势力,都可能被洪武定控制了。
“不好。”
陈微微忽然脸色一变。
他看向玉羽成匆道:“如果陛下在仙唐城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的话,那陛下来北疆的事,洪武定也必然知晓。”
玉羽成匆道:“是啊,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朕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什么侥幸。”
陈微微道:“如果洪武定是要针对国君,那么国君亲自来北疆见娄樊人,就是洪武定出兵的理由。”
“他远在冬泊,根本就不必去请示大玉天子,只说国君你勾结娄樊人,他是当机立断,玉人是不会相信冬泊人的,玉人相信玉人。”
玉羽成匆苦笑一声。
“你所说的,朕在离开仙唐城的时候就想到了。”
陈微微急切道:“那陛下为何要来!”
玉羽成匆道:“朕不来,娄樊人南下,朕来,洪武定率军杀朕,总是要死的,那朕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命,为冬泊百姓拼一个奇迹。”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宁海棠将军能收到信的话,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冬泊的情况告知天子。”
“朕,必死无疑,就像朕的大哥一样,名字已经被人写在死亡的名册上。”
“可朕不能就那么死了,能救多少是多少,朕不怕死,甚至不怕背负骂名,所以朕还怕什么?”
玉羽成匆道:“你知道,朕为什么带着你来吗?”
陈微微思考了片刻后,想到了答案。
“陛下以为,我是天子派来监视陛下的人。”
“是啊,朕确实是这样猜测的,但现在看来你不是,若你是,那该多好。”
玉羽成匆道:“如果你是的话,那么冬泊的苦境,朕的苦境,天子他大概也就能知道了吧。”
陈微微心里有些难受,他终究还是有些心软。
只是这心软,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要帮玉羽成匆,不是为了冬泊,更和良心无关。
只是因为玉羽成匆现在还不能死,失去了玉羽成匆的支持,他这个上阳北宗的宗主,其实分量还是远远不够。
如今,他不知不觉卷进了一场阴谋,又不知不觉的和玉羽成匆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陈微微在这一刻暗暗决定,为了自己,也一定要帮助玉羽成匆把这难关度过去。
可是,该怎么度过。
此时此刻,说不定洪武定已经率军北上了。
仙唐城不好攻打,这北疆来风口就好打的多了。
杀玉羽成匆,再写奏折送去歌陵,就说玉羽成匆已经投降了娄樊人,在来风口和娄樊人密会。
洪武定杀玉羽成匆,是因为玉羽成匆已经要放娄樊人入关。
他甚至完全可以炮制出来一场根本没有的战役,说他如何-勇武的带着边军和娄樊人大战。
天子得知,就算有所怀疑,可也没什么证据。
冬泊会变天,娄樊人会南下,这局面对谁有利陈微微还不懂。
但他看的懂,对他一定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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