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官道上,一群骑士飞奔而来。
他们的速度很快,一路横冲直撞,哪怕是遇到了那些要盘查的士卒,都没有要放慢速度的意思,直接强闯了过去。
士卒大惊失色,正要高呼,却急忙被一旁的长官所拦住。
「不要多事!」
「没看到那旗帜吗?」
士卒委屈的看着什长,说道:「看到了,可庙堂有令,就算是国尉,也要接受盘查,若是以后问责…」
什长摇起了头,「国尉旗加周字旗,这定然是河西国尉绛侯,此君侯为人横行无忌,着实冷酷,不要轻易招惹他,不然你等不到以后被问责了…他们家势大啊,一门三侯,一人执掌南北军,一人执掌黄头军,谁敢招惹?且不必理会,再往后,自然有能拦得住他的人!」
士卒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一行人,正是凯旋的周勃,周勃在消灭了外羌后,奉命返回长安,一方面是来受赏,一方面是准备卸职进入兵学。
周勃的神色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他不太愿意卸职。
被强行要求返回长安的不满直接就写在了他的脸上,一路上横行无忌,大概也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周勃太容易被情绪所左右,容易做出一些很过火的行为。
他身边的骑士此刻却有些心惊胆战。
这些骑士都是跟随他最久的心腹,对自己主将的性格,他们还是很清楚的,可是,如今的周家如此之强盛,已经达到了能让任何君王都忌惮的地步,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一副不愿意交出兵权的样子来,真的好吗?
再说了,虽然自家君侯实力强大,可皇帝要是想收拾,那还真的没什么难度。
条侯是执掌南北军没错,可条侯还能指挥南北军去攻打皇宫吗?
就算他愿意,他能做到这一点吗?
还不如就此低头,将职位让出去,安心在长安享乐,做出很感谢陛下厚爱的模样,这一生征战,立下了如此多的奇功,何必还不愿意放手呢?
他们无法理解君侯此刻的想法,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倔强的去做一些糊涂事。
当他们一路狂奔,来到了第三处关卡的时候。
周勃依旧没有放慢速度,还是全力奔驰。
守在这里的士卒很早就发现了他们,这里是进入长安的最后一道关卡,守在这里的军司马大惊失色,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远处那一行人。
「司马!有贼寇!干掉他们!!」
有个士卒猛地跳出来,精神奕奕的掏出了随身的强弩。
军司马脸色一黑,要是其他士卒这么说,他早就一巴掌抡过去了,但是这个人不行,因为这个人是兵学出来值守的。
兵学的学子们除却正常的上课时日之外,其余时日还要进入南北军来值守,包括巡逻,守关什么的,像那些原先有功而进入兵学的人,可以担任一些军官,但是通过考核和走后门进来的那些人,就得去当士卒了。
而分到他这里的人,是坑爹的夏王。
司马对此很是无奈,平日里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是国尉周公…不能射杀。」
「周勃?周勃又如何?就是我阿父来了,那也得下马接受盘查!」
听到刘赐的话,司马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安排士卒进行阻击。
看着几处路口被拒马所阻挡,有士卒手持长矛,迅速列阵,周勃顿时皱起了眉头,挥了挥手,就有骑士冲过了他,先一步冲到了关卡前,大声说道:「绛侯过关!速速放行!!」
「嗖~~~」
只听到一阵破空声,弩矢从这位骑士的头上飞过,那一刻,这位
骑士吓得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这是要射杀了我??
就算不能放行,也不能直接射杀吧??
哪里来的疯子啊??
司马也是吓坏了,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一旁的刘赐,刘赐收起了强弩,骂道:「让他再叫关!不射死这个犬入的!」
这般举动,终于逼停了周勃,周勃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伙人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射杀。
那位骑士惶恐的回到了周勃的身边,周勃放慢了速度,纵马缓缓来到了关卡之前,他严肃的看向了远处的那位军司马,眼里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
军司马咽了咽口水,这位的恶名在各地都是传遍了的,砍头将军啊。
谁敢去招惹他呢?
这位夏王可是害苦了我啊。
可是在这种局面下,他又不敢怂,只好硬气的说道:「拜见君侯!!请君侯下马!!」
周勃冷笑了起来,脸色狰狞,「敢射杀我的人??」
「嗖~~~」
又听到破空声,箭矢从周勃身边飞过,周勃麾下的骏马嘶鸣,他身后的骑士都吓坏了。
刘赐手持强弩,对准了远处的周勃,叫道:「下马!!否则下一箭就要你的命!!!」
军司马只觉得头皮发麻。
周勃倒是没有害怕,直勾勾的看着那个敢用强弩射自己的娃娃,看着那熟悉的脸,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而他身后的骑士已经将他包围了起来,此刻,他们心里的惶恐是藏不住的,急忙叫道:「我们下马!勿要射击!勿要射击!!」
刘赐看着一旁的军司马,说道:「司马!可以派人去将他们拿下了!他们恶意闯关!」
军司马一动也不敢动,刘赐只好自己下令,关卡的士卒直接将他们围住,让他们下马,交上了自己的武器,周勃很是平静没有表现出什么抗拒来。
「绛侯,你欲领兵闯关卡,已经是犯下了大错,我要按着法令带着你返回长安!将你交给城门校尉!你有什么要说的?!」
周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刘赐与诸多士卒们围在他们的身边,带着他们徒步朝着长安街道的方向走去,刘赐就跟在周勃的身边,满脸的得意。
他看了看周围,随即低声说道:「绛侯!绛侯!」
周勃没有理会他,刘赐接着说道:「绛侯!我是夏王!」
「夏王是想要杀我吗?」
「什么话啊,我对君侯是崇拜不已的,我知道君侯在河西国做的事情,实在令人敬佩啊,那些蠢物都对付不了的杂胡,愣是被您给解决掉了,哈哈哈,在我看来,这全天下,唯独君侯能被称为虎将!」
周勃听着他的吹捧,平静的反问道:「那大王还出手想要射杀我和我的人?」
「这是为了保护您啊,你不知道吧?
我这么做,是受了阿父的指示…您可勿要怪我啊,阿父知道,让您回长安,您心里肯定不悦,又得知您在陇西强闯关卡,就派我来拦截…」
「哦?陛下为何要这么做呢?」
「群臣可都盯着您呢,您这一门三侯,实在是太显眼了,这些年里,弹劾您的文章可不少,我阿父都给拒了…我就是好奇,您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强闯关卡,有什么意义?就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满?」
周勃的语气有些沉重,「名声太显,既然陛下要撤了我,就不妨撤的干净些…」
「哦!自污?」
刘赐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您是想错了啊,阿父不是信不过您,让您撤职是因为兵学确实需要您,而河西国已经没有了什么战
事…本意是想让您能安养几年,顺道教一教那些年轻后生…何需自污呢?您实在是太轻视我阿父了…」
周勃没有说话,「也并非是自污,我只是想早些看到陛下,跟陛下当面说清楚…我还能再战,如今身毒尚且需要一位大将,我愿意前往…」
「难怪我阿父都说您是当世虎将呢,果然,可是您这把年纪哪里能去身毒遭罪呢?就算您不愿意在长安教书,也不该采取这般过激的行为啊,今日若是我不拦着您,让您闯了过去,那明日群臣的奏表就要淹没厚德殿了,然后您就要下狱问罪了,可能连车骑将军都要受到牵连,难道这就是您所想要看到的吗?」
周勃没有说话,脸色依旧严肃。
刘赐却笑呵呵的靠近了他,「君侯啊,我其实也觉得您不该前往身毒…您年纪太大,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谁也承担不起责任啊。」
「不妨来我夏国!」
刘赐顿时仰起头来,「我夏国有铁骑五十万,全员披甲,天下无敌,所缺乏的只是一个能统帅大军的将军,若是您愿意前往夏国,我愿意拜您为将,让您统帅大军,我们那里战事可不少,连年都有不愿意归顺的胡人叛逃,与我们交战,若是您在夏国,那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刘赐看向周勃的眼神里都闪烁着光芒,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想要周勃的。
周勃有些惊讶,「这是陛下的意思?」
「不,这就是我的意思…阿父其实就是让我站出来,让您停下来,说您看到我的脸,就一定会停下来,到时候就对群臣说,连个小卒都能让您停下来接受盘查,就没有人再上书说您势力太大,横行无阻什么的…」
周勃一愣,随即火冒三丈,「那大王何以要射杀我呢?」
「我这不是想多给您留点印象吗?这么一来,往后您就无法忘记我了,说不定哪天就愿意来我夏国了呢,况且,手持强弩,逼退大将军,说起来我脸上也有光啊「
听到这个倒行逆施的熊孩子的自述,周勃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就在刚才那箭矢射来的时候,他一度以为,陛下是准备要杀自己了,因为自己这一家功劳太大,在被刘赐带往长安的时候,他又在想着陛下或许是想要伤一下自己的威望,给他的儿子立威,可他想了那么多,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小子自作主张,将原先有利于自己的举动变成了有利于他自己的行为。
「多谢大王的好意,我忽然觉得,留在长安倒也不错!」
就在刘赐还在说着自己夏国的美好蓝图的时候,吕产领着人急匆匆的出现在了这里,看到完好无损的周勃,吕产脸上的惶恐消散了些,谁也不知道,当听闻有士卒险些射杀周勃的时候,他心里是多么的害怕,尤其是在知道这个士卒是谁之后…吕产急忙拜见了周勃,请他上了车,刘赐也想跟着上去,却被吕产一把推开。
「你个竖子!!你阿父都气坏了!让你拦个人,你…算了,你先滚去值守吧!晚上有你受的!!」
「啊?阿父可不能过河拆桥啊,我是按着他的吩…」
还不等他说完,吕产就与周勃迅速离开了此处。
坐在车内,吕产点头哈腰的道歉。
「让您受惊了,这件事就该让我来操办…那竖子就办不好任何一件事,连您都敢射杀…简直无法无天!」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刘赐方才那些话的缘故,周勃此刻已经没有刚离开河西国时的那种愤怒了,他很是平静的询问道:「我只有一个疑问,请您如实的回答我!陛下这次召回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吕产苦笑了起来,「您莫要多想,陛下还是很喜欢您的,尤其是您解决了外羌,陛下虽然没有明说,可心里的欢喜是藏不住的,陛
下让您回来,还真的就是为了能让您过的好一些,毕竟您也到这个岁数了,战场凶险…现在很多老将都在长安的兵学里…」
当马车停靠在皇宫门口的时候,周勃走下了车。
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暴君。
周勃一惊急忙行礼。
刘长却将他扶起来,「哈哈哈,绛侯何必如此呢?让您受惊了啊,我那竖子,向来就是这样,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管教他的…来!」
刘长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往皇宫走去。
「您何必要采取这样的行为来自污呢?这让我真的很不开心,难道我跟阿父那个昏君一样,还会忌惮你们这些老将军吗?我让您回来,就是为了您好,您以为我是放心不下您?这是什么道理啊?」
刘长开始了抱怨模式,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若是您不愿意在这里教学,直接告诉我就行了,我会不同意吗?在我的面前还需要用这种手段来自保??」
听着皇帝的话,周勃却不敢多说什么。
两人来到了厚德殿,刘长将他按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绛侯啊,我知道您的脾气,您是个不太会隐藏自己的人,也藏不住自己的喜怒,我师父说您这个人一旦有点功劳就容易上头…可是我很喜欢您,像您这般强硬的将军是越来越少了,就说这个外羌吧,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说敢去追杀他们的,您领着那些归顺的羌兵就上了高原,我知道那边气候恶劣,您能扛得住那些,将贼人全部击败,我对您是无比的服气…这件事换个其他的开国大将来,都未必能办到。」
「群臣对您不满的人倒是很多,大多都是说您横行霸道,殴打同僚,无视君王的命令等等…哈哈哈,但是我并不在意,有些时候,当将军的人也不能一点脾气都没有啊。」
刘长笑着说道。
周勃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臣并非是舍不得手里的军权,只是臣尚未年迈,还能再战,臣请前往身毒,为一校尉足矣,绝对不让安息人威胁大汉之土地…「
刘长是不太敢让这位去身毒的,别人怎么样不敢说,但是这位去了,大汉跟安息肯定就会彻底打起来,彻底爆发,这位的脾气极臭,遇到敌人不斩尽杀绝是不会停手的,当初打陈豨的时候,那些被一路追到荒漠的匈奴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样的暴脾气太不适合去身毒了,刘长挠了挠头,「这样吧,若是与安息发生了战事,一定让您来当主将。」
「您先回去休息吧,亚夫他们肯定都很想您了,您且回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商谈这些事情!」
送走了周勃,吕禄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陛下会狠狠收拾他一顿呢…陛下不是总是说他桀骜,需要时不时敲打吗?」
「他这般年纪…还敲打什么呢…没这个必要了,说起来,他的军功应该已经超过了当初的曹参,光是彻底收复外羌,就是其他人所不能比的,外羌虽然人数不多,可毕竟是很难根除的麻烦…他这为国征战了一生,一些坏脾气,我能忍也就忍了…可是看他的意思,显然是不太愿意留在兵学,可我又不敢让他去身毒。」
等到了晚上,刘长刚刚吃过了饭,刘赐大大咧咧的走进了厚德殿。
「阿父!!绛侯什么时候跟着我去夏国啊?」
「去夏国?」
刘长缓缓站起身来,「他为什么要跟着你去夏国?」
「现在就只有夏国还有战事啊,而且我夏国也缺一个大将,他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吗?如果阿父不想让他去也可以,淮阴侯去也可以,南越王去也不是不行…当然李祭酒我也不拒绝…若是他们能一起去,那是再好不过…」
刘长冷声质问道:「你想的
倒是不错,但是我想先问问你,我让你逼停周勃,你为什么要射他和随行的人呢??」
刘赐扬起了头。
「您就说我有没有逼停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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