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七月,苍有罪,天子亦疏之,减食邑,以苍为梁王相。”
升迁之后的司马喜记录下了这一刻。
他皱着眉头,提笔的手颤抖了许久,一旁的属吏不由得问道:“君..其中之事,可要记录?”
司马喜的脸色越来越黑,自从担任史官之后,他就开始掉头发了。唐王每做一件荒唐事,最为难的就是司马喜了,他不知自己该不该记录,也不知自己该如何记录,自己记录的这史,真的能拿去给后人看吗?
司马喜倒是不怕大王怪罪,只是...这玩意写出来他丢人啊!
他也只能通过迂回的战术来记录了,就比如张苍,他沉思了许久,又提笔写道:“苍妻妾以百数,尝孕者不复幸!”
写完这段,司马喜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大概就可以了吧?
庙堂内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就是公孙臣等方士们忽然得到大王的召见,群臣都认为这是大王准备要求仙炼丹了,全力阻止,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张苍被罢免了,被罢免的原因,还是私生活问题,直接就被丢去梁国了。
司马喜对这人的想法也是很复杂,这人能力是真的不错,堪称一代贤相,可做事还真的就很离谱,在封侯者八妾的情况下,居然纳了数百个妻妾,还常常喜欢玩一些不正常的游戏,名声败坏,将荀子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要不是因为他的才能和功绩,要不是因为他的老师,司马喜真的想在记录里将他大骂一顿。
最近,司马喜的工作比较繁忙,因为国内推行了不少政策,唐王又打了一仗,这一仗打下来,他需要记录的人又多了好几个,只是,这战况,他记录的并不认真,大王开口就是杀了十几万匈奴,这显然是不能相信的,就是那个栾布,说大王杀了数千人,司马喜还是不相信。
在刘长的舍人里,司马喜唯一信任的就只有季布,季布为人最诚信,是不会说谎的,至于其他人嘛...跟唐王也差不多。
就在司马喜忙碌之时,有近侍前来,请他前往厚德殿。
刘长此刻正在跟刘盈抱怨。
“寡人麾下就没有一个靠谱的,这事寡人若是不责罚,不能服众!”
刘盈也是摇着头,感慨道:“张相是被女色所误啊!”
“你就不要再说这话了...阿父都没你这么夸张,未央宫都快不够住了...你看看你自己,打个孩子都累的气喘吁吁的,你这怕是连周相都打不过!”
“周相贤臣也...朕打他做什么...”
刘盈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接下来你要用谁来接替张相呢?”
“我这里倒是有两个人选,兄长你帮我参考一下啊...第一个是张不疑...”
“第二个!就第二个了!”
刘盈急忙叫道。
“我都没说完呢!”
刘盈摇着头,“张不疑当个御史大夫,都弄得庙堂鸡犬不宁,若是当个国相,那还了得?以他担任国相,还是先磨砺个十年吧。”
“第二个人选便是召平,召公。”
刘盈一愣,“为何不是栾布呢?”
刘长当初的舍人们,如今是在各地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张不疑担任御史,召平在唐国为治粟内史,季布是齐相,晁错在少府任要吏,贾谊为郡丞,各个都是身居要位,唯独栾布,连原先唐国的职务都给撸掉了。
刘长大手一挥,“栾布我另有重用...”
两人正聊着天,司马喜便走了进来,拜见了两人。
刘长看到他,顿时变得格外热情,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一旁,笑呵呵的说道:“司马公大才,朝臣对您多有称赞,唐国目前还缺一位国相,我觉得您便挺合适的。”
刘长忽然的热情,并没有让司马喜感恩戴德,反而是心生警惕。
“大王,我是不会给您看的...除非大王先杀了我。”
刘长不悦,“寡人何曾说要去看了?”
“只是希望你能如实记录啊,这次外出作战,栾布都告诉你实情了吧?”
“告知了...臣是完全按着栾君的言语来记录的。”
“那就好啊!”
刘长大喜,又低声对司马喜说道:“还有一件事...张相的事情...”
“请大王放心吧,臣知道该怎么记录。”
“那就好。”
“寡人倒不是有意庇护,只是啊...毕竟这是要给后人所看的史书,还是要...谨慎的。”
原来您还知道这一点啊?
在折磨史官这一点,刘长绝对是把好手,比起高皇帝也是毫不逊色。
“大王...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所谓方士,不过是些骗子而已,请您不要被他们所蛊惑...”
刘长大怒,即刻变脸,愤怒的说道:“寡人是要让他们去尚方,并非是练仙丹,是另有他用!你可不能胡乱记!若是敢记寡人求仙炼丹,寡人非得烹了你,让你与蒯彻为伴!”
司马喜也习惯了刘长的恐吓,在所有官吏里,大概他是被刘长恐吓最多的。
他只是再三劝说刘长不要被方士所欺,随即便告退了。
刘长解释了很多次,可群臣都不太相信他,都认为他是要求仙炼丹了,毕竟,这个做法才符合刘长昏君的人设。
在送走了二哥之后,刘长便将周昌和陈平叫道了厚德殿内。
战前要做的事情很多,战后要做的事情更多,这次取回了河西地,自然是要设郡县的,河西比河南地还要庞大,河南地当初设立了朔方和九原,而河西,如今看来则是能设立至少四个郡,这四个郡,可都是要安排官吏,迁徙百姓,这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除却河西之外,刘长还准备在九原雁门之外多修建几个城池,将防线给伸出去。
“周相啊...河西乃是宝地啊,这里必须是要好好经营的...绝对不能荒芜...”
周昌皱着眉头,“大王,我知道河西乃宝地,只是,如今的情况不同啊。”
“那里多胡人,语言风俗与中原有异,这与朔方九原却是不同,朔方九原等地曾为秦国之地,秦在这里迁徙民众,在秦之前,赵国也曾想要经营,有了他们的基础,大汉才能迅速修建过去的城池,派遣官吏来治理。”
“可河西不同啊,河西之地,便是曾经的秦国,都不曾有过治理,大汉要纳其为郡,就要大规模的修建城池,迁徙百姓,可如今大汉哪里耗得起呢?况且,大汉的官吏不多了...大王啊...当初跟随高皇帝的大臣们,不多了。”
周昌的话里夹杂着一丝感慨。
刘长刚刚当上唐王的那一会,大汉不缺官吏,随便去哪个郡,上上下下的官吏几乎都是侯,功臣多,官职少,内卷相当严重,严重到郡尉郡丞可能都是有食邑的彻侯,官吏资源是相当的丰富,各个都是打过仗的,有本事的,从乱世里杀出来的狠人。
想想那时的诸侯国的国相们,就知道内卷有多严重,周昌,曹参,张苍,傅宽之类的狠人都去当地方国相了,还是在他们处于最巅峰的时候,这得多内卷啊。
可现在就不同了,随着老臣们逐渐逝世,很多位置都出现了空缺。
像陈平,灌婴,周勃,周昌这般年纪的人还要继续为国事忙碌,他们可都不年轻了...可是没有人能接过他们手里的重任啊。
看到周昌那有些落寞的表情,刘长笑着问道:“周相的意思是,秦王不曾拿下的土地,都被寡人给拿下了?”
周昌那情绪都被刘长给打断了,我说了这么多,重点是这个嘛??我说不好治理,你就听到秦国没有拿下河西是吧??
“大王,秦王残酷暴虐,何以要跟他去比呢?”
“他拿下的土地最多,不跟他比,能跟谁比?跟尧舜比?那不是欺负人家尧舜嘛...他们的土地说不定还没唐国大呢!”
周昌勃然大怒,随即开始说教,说起一些贤王不是因为疆土而是因为品德之类令人难懂的话来,又对着刘长大骂,骂他是桀纣那般的暴君,秦王之过都不如你。
刘长只是大笑。
“周相何必如此生气呢?”
“臣要告老还乡!”
“您要走了?那河西怎么办啊?让张不疑来负责?”
周昌强忍着怒意,深吸了一口气,“臣来办。”
刘长还是蛮喜欢这个倔强老头的,这老头的头铁程度比起王陵要低一些,毕竟王陵遇到刘长就不会说要辞官,他气极了是要上手的,想想那可是连太后都敢去骂的狠人,周昌比他要软一些,可也算是个刚正不阿的大臣了。
刘长拉着这倔老头,“仲父啊...这些事情我都会想办法来解决的,您不必担心,官吏的问题很快就不能困扰我们了!”
“大王这是卖完了爵位又准备卖官不成?”
“您怎么知道?”
看到周昌又准备开骂,刘长却笑着再次拉住他,“戏言耳,您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如此急躁呢?寡人是准备教化天下啊...您知道寡人先前请浮丘公为寡人找书的事情吧?”
“大王,只是一些书,改变不了太多的问题。”
“不,你不明白,我的心腹大臣陈陶,在寡人的点醒之下,做了一物,可以印刻书籍...如今他们正在印刷各类书籍呢,寡人已经决定在天下各地设立书肆,公开这种技术,让天下人都能抄写书籍,让书籍遍布大汉各地...对了,寡人要拿出天禄阁内的所有藏书,分发到天下...”
周昌大惊,“大王...这么做...也是有些不妥,若是别有用心的人...”
“周相啊...想要作恶的人,就算不读书,也能作恶,总不能因为害怕出一两个恶人,就杜绝了数万个善人吧?若是出了恶人,寡人去砍了便是,何必藏着掖着呢?天下读书的人越多,大汉就越是有人才可以任用了...孔子不都说有教无类吗?”
听到刘长的话,周昌有些动容,认真的打量着刘长,将他上上下下的扫视了一遍。
这眼光弄得刘长都有些不自在。
“周相这是做什么?”
“没想到,大王还能说出这么一番话,还能想到去做这么一件事...我还以为大王会取众人之书,再高价卖给他们呢...”
刘长一愣,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对呀!我可以卖啊!”
听到这句话,周昌顿时又上头了,“大王刚不是还说要让天下人都读的起书吗?!”
“这并不冲突,寡人自有想法!”
“大王啊!!不能以财坏了国之大事啊!”
“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刘长又问道:“周相啊,您再出几个政策啊,这次粮食都给打光了...”
周昌黑着脸,一言不发。
“不过,这些人才也不是一时就能培养出来的...主要还是得多让他们读书,各地的国学也要多设立...我想,不只是国学,如果能设立县学,乡学,为幼童启蒙,那就更好了...只是如今没那么多的读书人可以用...还是得等一等。”
“这教化,实在是国中的大事...如今还是由国相和奉常来管理,有些不妥..寡人打算专门设立一部,专门来负责这件事,周相觉得如何?”
“可以。”
刘长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如今张相不在,国内的事情,还是要多劳烦您,我已经下令了,很快便有人来相助...”
“唯!”
周昌在离开的时候,只能说是喜忧参半,大王今天说的政策是真的不错,可大王也是真的不靠谱,再好的政策在他手里都能变成苛政啊。
在他离开之后,陈平这才开口说道:“大王不该贬了张相的。”
“诸多国事,还离不开他。”
“那公孙臣,也并非善类...若是善类,就不会召见张相,更不会让自己的妻前来侍酒...我倒是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为了逼走张相。”
刘长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轻饶...若是寡人纵然他,他迟早都会因为这种事而害了自己的命...”
看到刘长这么说,陈平便不再劝说,“既如此,那大王还是早些安排国相人选,不然,光是赏赐有功将士的事情,就不知要拖上多久了。”
刘长看着他,“仲父啊,您今日怎么对国相之事如此上心啊?”
“难道仲父有意国相之位?”
陈平眯着双眼,“臣并无此念,不过,臣可以为大王举荐一人,此人担任国相,最是合适。”
“谁?”
“留侯。”
刘长顿时笑了起来,陈平这也太小心眼了,这是看不惯留侯过上了清闲时日,想要将他推出来啊。
刘长好奇的问道:“留侯善谋略,也能为国相吗?”
“当初舞阳侯都能做国相,他为什么不行呢?”
“这倒也是啊...”
“不过,留侯未必就乐意啊。”
“身为大王之臣,岂有不愿之理?”
当刘长摆脱了这些琐事,来到了尚方府的时候,尚方令陈陶正在忙碌着,这位曾经被刘长绑过来的楚墨,如今却成为了大汉重臣,成为了墨家里爵位最高的那一个,甚至隐约有着要成为墨家新巨子的趋势了。看到刘长前来,他笑呵呵的前往拜见,甚是尊敬。
“陶啊...印刷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开始印了,就是人数还是不太够...正在大量的召人手。”
“嗯..不错,你在印刷的时候,选出几本名气大的书,用最好的纸来印刷出来..要做出跟其他书籍的明显差距来,不要印太多...”
“大王是准备自己留着读?”
“不,寡人准备拿出去卖!”
“嗯???”
“秦王收天下的书籍,天禄阁内的很多书籍,在外头是根本就找不到的...外头那些人啊,不知多想要这些书,做出两版,一版放到书肆,让寻常百姓去看,一版做的精良些,到时候就卖给各地的勋贵豪族!”
陈陶倒是不在意这种行为,他很干脆的便答应了。
“还有...过几天啊,寡人要抓...请几个方士过来,先前你不是说要提升火药威力什么的吗?就让那些方士们去帮你做!”
“可方士能有什么用呢?”
“他们平日里炼丹,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本事的...记住,可不能让他们跑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刘长低声问道,陈陶咧嘴笑了起来,拍着胸口,“大王放心吧!只要大王将他们送过来,我就绝对不会让他们跑掉!让他们乖乖为大王效力!”
君臣两人顿时笑了起来,陈陶这个曾经的受害者,如今也终于成为了刘长的帮凶。
“好,尽快印刷好...到时候,等寡人教化天下之时,你的功劳,就足以封侯了!唐国尚且还缺一个国相,你好好操办,以后定拜你为相!”
“多谢大王!”
当刘长心满意足的返回之时,却发现有不速之客上门,正等待着自己。
上门的不速之客,是刘长不太喜欢的大臣,刘敬。
刘长仰起头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量着刘敬。
“刘侯忽然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啊?”
“听闻大王想要在河西设郡?”
“对啊...寡人是打算在河西设立四郡,怎么,你想求个郡守?”
刘敬摇了摇头,说道:“大王...要治理河西,并不容易,最先要做的,不是安排官吏,而是要充实户籍。”
“哦?”
刘长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刘公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大王,何不在河西修建皇陵呢。”
“恩赐天下豪族携其子弟前往河西为大王修建皇陵...陛下仁义,不肯听臣之策..可大王圣明..定然是明白其中缘故的。”
“仲父说的好啊!”
刘长大喜,急忙起身,扶着刘敬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寡人先前就想要在祁连山修建皇陵,奈何群臣反对,都说寡人是暴君,如今看来,群臣之中,唯有您才真正懂寡人啊!仲父真是寡人的知己啊!”
刘敬呆愣了片刻,低声说道:“大王...不妨将此事交给臣来做?”
“好!”
“修!大修!盖个比秦皇陵还要奢华的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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