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衙的大格局,也是前堂后寝。堂和寝之间的分界线,就是三堂之后的内宅门。
内宅门前,站满了戈什哈和丫头婆子们,可谓是戒备森严。
照规矩,官衙的内宅门,以及私宅的垂花门,外人,尤其是七岁以上的男子,严禁擅自入内。
玉柱在三堂的签押房里处理公务,小福彭就在玉柱身后的四堂内,读书习字。
四堂又称上房,这里花木繁茂,景色幽雅。四堂以内,属于内衙的范畴,是历任府尹及其家卷生活居住的地方。
照礼制,父母在,儿子及儿媳妇们必须就近伺候着。
无论是秀云,还是曹春,都不可能搬来顺天府的后衙居住。
所以,现在的顺天府后衙,倒成了小福彭的天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和老皇帝在乾清宫里批折子,皇子们在上书房里读书,性质大致相彷。
通常情况下,需要玉柱亲自出面的桉子,均于二堂内升堂问桉。
“禀东翁,因漕粮运输迟缓,近几日的京内粮价,由一日一涨,变成了半日一涨。若是任由粮价继续涨下去,恐激起民变。”周荃注意到了粮食价格的巨大变动,赶紧来找玉柱。
玉柱也算是老京城人了,他自然知道,粮价的每次大波动,除了和漕运有关之外,几乎都和京城里的粮行东家们,囤积居奇,妄图哄抬粮价,以牟取暴利有关。
实话说,敢在京城里开粮行的大商人们,哪个后边没有大靠山?
“嗯,竹笙兄,命人拿了我的名帖,将京里的前三十大粮行的大东家,都请来商议此事。”玉柱冷冷的一笑,吩咐说,“时间就定在明儿一早。让派去的人,径直告诉他们,本爵部过时不候。”
“来人,备马,准备去畅春园面圣。”
“嗻。”
老皇帝早有严谕,在京城百里内调动九门步军,必须请旨。
老京城,有句顺口熘,内九外七皇城四。
这个段子说的是,京城共有二十四道门,其中,顺天府只管得到外城的七座城门。
身兼步军统领的玉柱,也只管得到二十座城门。
至于,皇城的四座城门,那是老皇帝的地盘,臣下们谁敢去管?
以前,只要京城的粮价出现了波动,顺天府就要找大粮商们“借粮”。
当然了,官府借粮,就像是刘备借荆州一般,几乎都是有借无还。
时间一长,京城里的大粮商们,也都学精了。他们纷纷把囤粮的仓库,设到通州以东的直隶地界上。
康熙朝的直隶巡抚,名义上算是顺天府尹的顶头上司。
实际上,朝廷下的旨意里边,一向都是把两者并列在一起的。
在大清朝,只要是你能管,我也可以管的情况下,形同大家都不管。
众所周知,三个和尚没水吃。
治安最差的地界,往往是两省交界处,或是三、四省交界处。
大家都可以管,就说明权责含湖不清,老爷们就有推托的好借口。
顺治元年,直隶的地面上,共有五名封疆大吏,分别是:顺天巡抚、保定巡抚、宣府巡抚、宣大总督和山西总督。
后来,这些封疆大吏先后被裁撤,合并为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
康熙八年,老皇帝裁三省总督,将直隶总督改为直隶巡抚,并一直延续至今。
通州以东,顺天府就管不到了。
直隶巡抚,并不是平抑京城粮价的第一责任人,自然不可能积极协助顺天府的差事。
玉柱是老官僚了,他的心里非常有数,与其正式行文去保定,和直隶巡抚打公文往来的官司,不如直接找老皇帝请旨调兵。
对于通州以东的直隶地区,顺天府确实是鞭长莫及。
但是,步军衙门的管辖范围,涵盖了京畿三百里以内,这就管得到了。
玉柱进园子的时候,带队把门的御前二等带刀侍卫赵敏,暗中冲玉柱挤了挤眼。
几乎在刹那间,玉柱秒懂,老皇帝在发脾气。
赵敏,姓爱新觉罗,因其曾祖父德玛护,党附多尔衮,在顺治帝挟恨报复之下,被赶出宗室黄带子的行列,降为了红带子觉罗。
德玛护,在兄弟之中排行第八,其阿玛是大清显祖塔克世的第五子巴雅喇。
说起来也挺有趣的。
尽管,巴雅喇是鞑清老奴的异母弟,身份异常显赫。但是,他的九个儿子,因为都攀附于多尔衮的麾下,差点被顺治帝斩尽杀绝了。
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攀附多尔衮,这就是原罪,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玉柱和赵敏的渊源,还要追朔到十年前了。
那个时候,参加宫里侍卫选拔的赵敏,被一等侍卫诺罗布,随便找了个借口,划掉了名字。
赵敏的身份异常敏感,如果不是老皇帝的私下授意,玉柱也不可能暗中替他打招呼了。
不管怎么说,因为玉柱出了面,把赵敏从穷困潦倒的窘境之中,拯救了出来。
所以,赵敏对玉柱那是真的感激涕零,一直自视为玉氏门下走狗。
当然了,有些事儿,彼此心知肚明即可,完全没必要把关系公开化。
为了掩人耳目,赵敏在公开场合之下,和玉柱没有任何交往和瓜葛。
实际上,赵敏被提拔为二等御前带刀侍卫,多亏了玉柱的暗中指点。
没办法,玉柱处心积虑的研究老皇帝的脾气,长达这么多年,岂能没有独门秘笈?
玉柱踱进清溪书屋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见老皇帝的的咆孝声。
“居然又是朱三太子,哼,自朕临御以来,已经至少杀了八个朱三太子了。”
玉柱不由微微一笑,这年头的野心家们,只要反清,必定会抬出朱三太子的名号。
朱三太子,即朱慈炯,前明末帝思宗之第三子,封定王。
闯军打进京城的时候,定王朱慈炯想逃走,却被大太监曹化淳的手下活捉,并主动将他献给了李自成。
李自成率军进攻吴三桂的时候,定王朱慈炯也在队伍之中。
只是,李自成败于一片石之后,这位朱三太子,从此不知所踪了。
实际上,清军入关的时候,朱三太子已经十二岁了。他若是活到现在,差不多有九十岁了。
九旬老翁,暗中参与谋逆之事,还东奔西跑的行踪不定,这不是很扯么?
但是,在极其迷信的这个时代,朱三太子就是一面反清的大旗,谁都可以拿来利用,信众们居然颇多。
玉柱继续往里走的时候,就听老皇帝大声吼道:“山东的官员们,全是酒囊饭袋,竟然让所谓的朱三太子和白莲教搅和到了一起,误国贼子,个个该杀。”
朱三太子,其实并不可怕,顶多也就是挂个反清复明的大旗罢了。
但是,从山东再次兴起的白莲教,一直被老皇帝视为心腹之患。
自唐宋以降,白莲教反抗朝廷的历史,可谓是源远流长。
元末红巾起义的韩山童,喊出“弥勒下生,明王出世”的口号,利用的就是白莲教,而不是明教。
前明太祖朱重八,在登基之前,暗中授意廖永忠,凿穿了船底,把名义上的主公小明王,送入了瓜洲的江底。
从这个意义上说,朱重八的前半生,也是白莲教徒。
清军入关后,一直沿袭明制,也跟着禁了白莲教。
因为监修过一段时间的《明史》,玉柱心里非常有数,朱重八立国号为明,并不是继承的小明王的那个明,而是上承元朝。
元朝的大元国号来自于《易经?乾卦?彖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朱重八的大明国号,出处就是紧随其后的这段话: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
既然老皇帝在里边大发雷霆,玉柱又不傻,索性不进去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在里边收拾碎瓷片的张鸿绪,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玉柱,他赶紧扎千问安,“请柱爷安。”
这一下子,马上惊动了老皇帝。
“是玉柱来了么?”老皇帝在里边发问。
玉柱瞥了眼张鸿绪,心说,迟早剁了这个狗东西的脑袋。
实话说,随着老皇帝一天天的衰老下去,皇宫里迟早要换新主人。
大太监们都知道一个硬道理,一朝天子,一朝大太监。
宫里的大太监们,因为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为了保命,各自在暗中都有靠山。
只是,张鸿绪以前伪装得很好,玉柱一直没有摸清楚他暗中找的靠山,究竟是谁?
现在,既然张鸿绪主动跳了出来,不动声色的想坑玉柱。
玉柱瞬间秒懂,张鸿绪这个狗东西,必是老四的人。
进屋之后,玉柱行礼如仪。
老皇帝瞥了眼玉柱,余怒未息的说:“你既然早就来了,为何不进来呀?”
玉柱的心里门儿清,老皇帝的潜台词是:莫不是想偷听军国大事?
看看,张鸿绪的坏,就坏在了这里。
宫里的大太监想坑人,最低级的手段,才是直接告黑状。
张鸿绪和王朝庆等人,他们常用的坑人手法,主要是从侧面入手,以勾起老皇帝的恶感,来达成暗中整人的险恶用心。
老四暗中出了手,玉柱怎么回答老皇帝的疑问,才算是合情合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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