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书屋里,老皇帝端坐于榻上,嵩祝、玉柱和马齐,分列两侧。
“塘报上说,老十四已经过了大同府。嗯,迎他回京之典,不容再缓了。”老皇帝提前定了个调子,方便接下来的商议。
对于老十四是贝子,还是贝勒,甚至是亲王,玉柱全不在意。
嵩祝既是首席满洲大学士,也就是整个朝廷的大管家了。
他倒是觉得,老十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将军,也该正名了。
自从,一废太子之时,挨了老皇帝的狠锤之后,马齐再也没有了骄狂之气。
反正吧,老皇帝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马齐肯定不可能苦劝。
“万岁爷,以奴才之见,皇十四子的战功卓着,似应晋为抚远大将军?”嵩祝是地位最高的宰相,老皇帝又一直盯着他,他必须率先说话。
“玉柱,你怎么看?”老皇帝也不怕马齐心里不舒坦,径直越过了他,点了玉柱的名。
玉柱是老十四的死对头,尽人皆知。
“回汗阿玛,臣儿以为,抚远大将军和多罗贝勒,不可兼得。”玉柱的态度很明确,不能让老十四把好处都拿走了。
老十四成了抚远大将军,爵位就只能是贝子。
反之,若是晋爵为贝勒或是郡王,再授抚远大将军,就不大合适了。
老皇帝点点头,果然没有白问玉柱,玉柱的看法,恰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老十四率重兵在外,老皇帝既担心他无功而返,甚至是战败了,又害怕他挟显赫的军功,威胁到了皇权。
玉柱的提议,属于是折衷性的方案,既酬了军功,又不至于让老十四功高盖主,可谓是两全其美也!
“马齐,你说说看。”老皇帝终于想起了马齐。
马齐哈下腰,小心翼翼的说:“回主子,奴才以为嵩中堂所言甚是。”
玉柱比马齐小了三十多岁,资历也差太远了。
单单是维护老资格中堂的体面,马齐就不可能当着老皇帝的面,公然支持玉柱的立场。
相对应的是,嵩祝只比马齐小三岁,又是满洲首相。支持他的提议,马齐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书屋里,算上老皇帝,也就四个人而已。
人数越少,越容易达成一致性的意见,也就形成了实质上的最高决策小圈子。
“那好,就依嵩祝之所请,明发上谕,授老十四抚远大将军。”老皇帝的话锋一转,接着又吩咐说,“一应接待礼仪,比照裕亲王福全的例,再加两成。”
想当初,裕亲王福全,差点当了皇帝。
顺治帝病危之时,太皇太后最先考虑的新君,正是福全。
谁料,福全却当着太皇太后的面,说他甘为贤王。
结果,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到了老皇帝的脑门上。
福全这一让,让出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善始善终。
历史上,还有个类似的幸运儿。
李宪以唐睿宗嫡长子兼前任皇太子的身份,主动让位于李隆基,他不仅得了善终,而且死后有个很牛叉的谥号:让皇帝。
玉柱的眼眸微微一闪,老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老十四的地位,高于皇兄福全,低于皇太子。
抚远大将军,并不是朝廷经制官。
当年,曾任此职的玉柱,得胜还朝之后,就交回了帅印。
说白了,虚的礼仪方面,老皇帝确实做到了不吝厚赐。
但是,实实在在的名分和权柄,比如说,郡王爵或是管理三旗事的兵权,老皇帝一样都没给老十四。
议定了之后,马齐很知趣的先跪安了。
等马齐退下后,老皇帝冷不丁的问嵩祝:“老十四主动上折子,替庄王求情,你怎么看?”
庄亲王博果铎被逮后,既不审问,也没定罪,一直被玉柱单独关押在别院。
嵩祝下意识的瞥了眼玉柱,他心里多少有些奇怪,老皇帝不问玉柱这个当事人,怎么偏偏问他呢?
皇帝问了,嵩祝不敢不答,他小心翼翼的说:“回万岁爷,庄王乃宗室之首的亲王,如何处置他,不可不慎。”
见老皇帝向他看来,玉柱就说:“十四哥战功卓着,朝廷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呐。”
嵩祝起初没想明白,玉柱怎么替老十四说话了呢?
回头,经身边幕僚的分析,嵩祝这才恍然大悟,玉柱越夸老十四,老皇帝就越忌惮老十四。
晚年的老皇帝,既要用老十四,又不肯给太子之位,主要是因为弘皙。
据玉柱的揣摩,岁数过大的老四,已经彻底出局了。
但是,老皇帝一直在弘皙和老十四之间,摇摆不定。
弘皙,才华横溢,品性纯良,人缘甚佳。美中不足的是,他从来没有办过差事,更不可能阴结私党。
老十四比老四小十岁,三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国赖长君的理想人选。
但是,可恶的老八,领着老九和老十,和庞大的满洲勋贵集团,一起公开支持老十四,这就令老皇帝极为反感了。
真要是立了老十四为太子,老皇帝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肯定会遭到极大程度的削弱。
根据玉柱的暗中观察,自从二废太子之后,老皇帝就一直在弘皙和老十四之间,左右摇摆不定。
玉柱现在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是老四,也不是老十四,更不是弘皙,而是隆科多。
说白了,老皇帝驾崩的那一刻,玉柱和隆科多,谁是步军统领,谁就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这么多年下来,隆科多已经被老四的迷魂汤,灌得不知道姓啥了。
即使亲如父子,隆科多也没找玉柱商量过,将来拥立谁的大问题。
因为,隆老三和玉柱轮流掌握京城的兵权,他们两个的公开立场,别无选择,只能是纯臣。
比较有意思的是,隆科多的底牌,玉柱一清二楚。
而玉柱的底牌,隆老三就完全不知道了。
老十四快回来了,庄王如果一直关着,等于是打了老十四的脸。
但是,玉柱的话,提醒了老皇帝,不能让老十四太得意了。
于是,老皇帝慎重思考之后,决定继续关着庄王。
接待老十四的重任,也交到了嵩祝的身上。
出来的时候,玉柱抿唇一笑,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老皇帝对老十四越忌惮,玉柱就越有可操作的空间。
家不和,外人欺,就是这么个道理。
玉柱回府的时候,恰好撞见,老二十、老二十一和老二十二跟着小轩玉一起,来府上玩耍。
“拜见柱兄。”三个小皇子站成一排,恭敬的给玉柱行礼。
如果只是老二十,玉柱拱手还礼即可。
但是,老二十一和老二十二,也跟着一起来了。
“各位弟弟,太过多礼了。”玉柱闪身避过了皇子们的行礼,长揖还了礼。
众所周知,小轩玉是老二十的伴读。
小兄弟之间,混熟了之后,脸皮比较厚的老二十,也就经常跟着小轩玉,来同福胡同混吃混喝。
宫里的御茶膳房,档次规格,以及安全措施,都远强于老佟家。
但是,若问菜品的口味、点心的好吃程度,宫里就远不如玉柱这里了。
江湖真的无大小。
公开场合,三个皇子和玉柱称兄道弟,乃是正道理。
但是,在私下里,几个小皇子和小轩玉也是称兄道弟,这就颇有些各交各的味道了。
玉柱把小轩玉叫到跟前,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要求之后,便率先进府,回了秀云那边。
小轩玉要带客人回来玩耍,秀云早就知道了。
“爷,这么多皇子阿哥,总是来咱们府上,只怕是有些不妥吧?”秀云有些担忧的问玉柱。
玉柱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有何不妥?老二十和老二十一的生母,都是汉女庶妃。老二十二的生母是正黄旗下的包衣出身,他们的母族都不值一提。”
“再说了,他们三个之中,最年长的老二十,也才十五岁而已,乳臭未干啊。”
玉柱的说法,立时把秀云逗笑了。
实际上,秀云也很清楚,老二十一和老二十二乐意跟着来同福胡同玩耍,主要是,老二十沾了小轩玉很大的光。
老二十的生母高氏进宫之后,她的父母、兄弟和堂亲们,也都跟着搬来了京城。
这么多人需要安顿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小轩玉没给老二十当伴读之前,老二十的母族亲戚们,日子并不好过。
现在嘛,就迥然不同了呀!
满京城里打听打听,高家人不管办啥事,哪个衙门敢不给面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即使是皇子,也一样!
这个是客观规律!
在宫里,皇子们其实少有饮酒的机会。
到了玉柱的府上,美酒管够,有人就喝多了。
这人呐,酒一喝多,难免要出事。
玉柱正在用膳之时,就听吴江来禀。
“爷,出事了,二十爷喝高了,歇脚醒酒的时候,把随行的宫女……”
玉柱心里有数,真喝高了的人,很难鹰得起来。
既然老二十还能收拾了随行的宫女,这就说明,他并未喝多。
话虽如此,但是,宫里的女子,被破了身,麻烦大得很。
秀云急得不行,玉柱却没怎么担心。
有个秘辛,别人肯定不清楚,玉柱不可能知道。
因为,老皇帝虽然每日都翻牌子召寝,却已经很久没有过房事了。
没办法,老皇帝快七十了,即使喝了鹿血酒,顶多浑身发热而已。
“有多少人知道此事?”玉柱一张嘴,就问到了关键所在。
吴江知道厉害,小声说:“小的仔细清点过了,共有五人知情。”
“嗯,把这五个人,及其家卷,都安置到一个院子里当差,懂么?”玉柱果断的作出了决定。
这个事,说大,足以捅破天。
说小,其实只要瞒过了康熙六十一年,根本就不算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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