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唐军不顾疲惫与伤病,趁天不亮便往东南方向撤了三里地。
到了中午时分,在一条小河边,唐军来不及渡河,元军已追了上来,双方遂摆开阵势,正面对阵。
此地名叫河滩山,战事开始,李瑕以鲍三、皮丰部为前军,步卒列阵;以宋禾、胡勒根部为左翼;以陆小酉、德苏阿木部为右翼。
忽必烈先是派小股骑兵引诱唐军步卒,然而唐军并不上当,始终列阵如山。忽必烈又遣骑兵偷袭唐军后阵,被陆小酉所阻。
见此情况,忽必烈明白了李瑕又想要坚守的心思,果断令张弘范率骑兵绕远路,包抄李瑕后方。
待到傍晚,张弘范好不容易快要绕到了唐军后方,想要完成包围,却遇到唐军孔仙率部抵达。
这半日战况焦灼,元军虽然占据优势,却像是一条恶狗咬了龟壳,死死不能咬破。
至此,唐军已增兵至六万人,虽然还有两万疲师,人数上的差距却与元军越来越少。
入夜收兵,众将归营,纷纷请罪。
“大汗,是我无能。”八刺当先道:“那些唐军步卒披着重甲、举着长矛站在那,我们的骑兵要一天内击溃他们很难。但按照过去打宋军的办法,只需要绕道先断了他们的粮草,包围他们几天,他们就软了。可惜今天张弘范没有成功包抄。”
塔察儿、忽剌忽儿这些东道诸王平时虽然不喜欢八剌这个西道诸王,但毕竟都是黄金家族,这时又开始抱团了。
“八剌这点说的对,今天我们把唐军留在河滩山,张弘范却没有能够推了他们的退路。明天唐军就能退回定远营,这一战就难打了。”
忽必烈眼看着诸王纷纷把责任推到张弘范头上,却是转头看向了史天泽、严忠济等人一眼,似乎想看看世侯们敢不敢抱团。
事实上,如果汉人世侯们真的齐心了,才叫忽必烈忌惮。
此时并没人替张弘范说话,忽必烈大度地摆了摆手,道:“不怪这小子,都说说吧,认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史天泽当先出列,应道:“臣以为,明日李瑕便会退到定远营,据小山营地而守。依臣之意,与其强攻,不如抢占三关口,断其补给,以岁月毙之。”
忽剌忽儿讥笑道:“史丞相打仗,只会一句‘以岁月毙之’吗?”
史天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确实擅长以岁月毙之,可惜这些蒙古宗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是坏事之辈。如果不是忽剌忽儿不断催促、如果不是八剌年轻疏忽,如今李瑕已经步了李璮的后尘了。
“够了,打仗不会,只会嘲讽同僚。”忽必烈叱了忽剌忽儿一句,道:“史公继续说。”
“三关口是贺兰山第一战略要道,唐军支援辎重由此驿道而来,源源不断、且随时可退,臣以为不惜代价也要占据此地,此其一;其二,张文谦如今还在兴庆府,陛下可传召于他,让他劝降廉希宪。廉希宪一降,则甘肃可得……”
听到这里,忽必烈点头不已。
他这次算是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世侯确实是比他的亲戚们要能任事得多。
前阵子心底里对汉人世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这时候又消散了不少。
“就由史丞相带兵抢占三关口。”忽必烈说到这里,想到史天泽兵力并不足,转头又看向八剌。
史天泽顺着忽必烈的目光落在诸王当中,不由一惊,连忙道:“臣领旨,但臣无能,请由张九元帅助臣一臂之力。”
张弘范皱了皱眉,打心眼里不愿意与史天泽走太近。
无他,不想显得抱团。
这一小小的表情落在忽必烈眼里,忽必烈却是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大元朝中内斗还是太多了。
“张九,你与史天泽合兵一路,拿下三关口。记住,以战事为重。”
“臣领旨……”
这夜出了汗帐,张弘范、史天泽难得并肩而行。
“从战事的角度而言,这一次至少没有了掣肘。”
“史公,你不该瞒着陛下史杠被俘一事。”
“怎么?连九郎也不信我?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史枢与史权之死对我……”
“我信史公的忠心。”张弘范道:“我只是认为,史公该对陛下更坦诚。”
“坦诚?”史天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张弘范说的却并不仅是史杠之事,还包括在济南时史天泽擅杀李璮一事。
在他看来,忽必烈之所以容许忽剌忽儿试探史天泽,就是因为史天泽这些不坦诚。这也是近来史天泽饱受掣肘的原因。
“史公可知我十弟?”
史天泽转头看向张弘范,道:“张弘正。”
“不错。当年黄河一战,我与十郎都在史公军中。十郎他……犯了与史三郎一样的过错。”张弘范道:“但我与陛下坦言了。”
史天泽眯了眯眼,问道:“你十弟娶了谁来着?”
“塔刺忽脱儿公主。”
史天泽呵呵一笑,想起来了。自从黄河之战后,张弘正忽然得到了赐婚,尚术赤的第十一子伯剌摩诃末的女儿。
看起来是张家得了恩典,问题在于伯剌摩诃末本就是庶子,其女早年就嫁给了葛逻禄一个部落的酋长,丈夫死后率部归附大元,改嫁时已经快五十岁了,几个儿女都比张弘正年纪大。
史天泽终于明白当年黄河之战时到底谁才是那个细作,心道,这也叫一样的过错?怪不得陛下要如此对待张家。
“九郎果然是坦诚啊。”他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嘲笑。
张弘范眼光沉稳,道:“希望这份坦诚,能不让李瑕再利用此事离间我与史公。”
史天泽深深一叹,郑重点头,道:“这次,我不会因战场之外的原因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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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军动了!”
林子策马奔回,道:“陛下,元军天不亮攻了过来。陛下命我与胡勒根探查他们是否有调兵绕道沙漠偷袭三关口,但西面都被元军封锁了。胡勒根的人还没回来,只怕要从南面绕了……”
“说元军的布置。”
“是!看旗号,塔察儿领了近两万余人主攻北面;八剌、虎阑箕共领大几千人主攻西面;爱不花、洪俊奇等人领三四千人走东面。”
“慢着,东面是山。”李曾伯道,“陛下请看,营盘山往东,地势渐高,直到贺兰山顶。”
李瑕抬头看去,远远确实能看到贺兰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林子道:“据情报,那元将洪俊奇是个高丽人,对攻山只怕有些经验。他们若占据东面的高山,地势上能够抢回不少优势。”
“洪俊奇?还有何情报?”李曾伯又问道。
“此人之先祖乃中原人,唐朝时曾有八位才子奉命前往高丽教化,洪家便是其中之一,世为高丽贵族。洪俊奇之父名洪福源,早年投降蒙古,任为东京总管,管理高丽军民。曾帮助过高丽质子王綧,后为王綧陷害至死。与洪俊奇结下深仇。此事当年闹得很大,辽东一带人尽皆知……”
李瑕点了点头,道:“你想办法派人到洪俊奇军中与其联络。”
“明白。”
“继续说元军的布置。”
“是,忽必烈不仅在北、西、东三面派兵,还命忽剌忽儿、忙古带率万余兵力从西面向南面包抄过来。正是他们的兵马把胡勒根的探马隔在了更西边。”
李瑕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下,道:“这样算来,四个方向,大概四万余人。”
“不仅如此,还有一支蒙古怯薛在外围掠阵,人数大概在一万余人。”林子道,“这些怯薛才是元军中战力最高的一部分……”
李瑕与李曾伯对视一眼。
“五万余兵力,忽必烈留了近三万余人守营不成?”
“如陛下所言,一万怯薛守营足矣。”李曾伯道:“想必是派了两万人取三关口了……史天泽、张弘范,这是最难缠的两人啊。”
“李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李曾伯想说什么,却又面露为难之色,沉吟起来。
“三关口有三处要地,一是死人山,二是红井沟、三是砲台梁。臣以为宋禾可守死人山,皮丰可守红井沟,至于砲台梁,可让廉希宪派人防守,兵力不需多。毕竟除了死人山,另外两处都是险要之地,且之后还能有兵马来援。”
林子道:“三关口战事一起,来援的辎重、兵马只怕要走苏裕口了?”
“是啊,得传信廉善甫,辎重必须改道。”李曾伯道。
李瑕问道:“遣一万人去守,足够吗?”
“兵力是够了,后面还会有援兵。但三关口与定远营距离太远,而史天泽、张弘范皆帅才,必须有统帅坐镇。”
考虑到这里,李曾伯拍了拍膝盖,道:“就由老臣前往吧?”
李瑕看着李曾伯,想了良久,点了点头。
“敲定了三关口,接下来……老臣以为,杨奔可以独当一面了,由他对阵塔察儿足矣。”
“可。”
李瑕看着地图,沉吟道:“让陆小酉守西面,朕亦能放心。”
“这些小子们都成材了啊。”李曾伯提起一枚兵棋,往地图上推了推,道:“鲍三可领步卒守东面。”
林子马上会意,道:“我可以帮他一把。”
“不错。”李曾伯哈哈大笑,道:“这一路老臣是最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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