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宋 - 第1132章 顺服与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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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点燃的帐篷与营中的篝火照亮了这个夜。
    一杆龙纛出现在了望筒的画面里,史杠自语道:「李瑕竟还真在这里?」
    他笑了笑,再看向前方王綧的旗帜,终于理解王綧为什么非要火急火燎地调集兵马,奔走数十里连夜袭营。
    「这次,还真让这支高丽人参押对了。」
    其实,史杠是反对今夜这一战的,他认为应该先确定李瑕的行踪,派人回去禀报,再调更多的兵马来包围。
    理由是他与王綧加起来不过是三千多人,而唐军虽只有数百,未必不能以少胜多或逃脱。而且,后面那片营帐里的到底是俘虏还是降军都不清楚。
    但王綧一定要这样急袭,称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史杠却知道他之所以如此立功心切,是因为急着在陛下面前表现。
    此事又涉及到一桩旧事,王綧早年入质时,受到了更早投降蒙古的高丽人洪福源的照顾,后来两人因为管理降人的利益反目成仇,当时王綧已娶了黄金家族女子,便向蒙哥告状,打死了洪福源。
    结果,前几年,洪福原的次子洪俊奇因为骁勇善战,得到了忽必烈的器重,忽必烈甚至常常用洪俊奇的小名呼称他,可见亲近。
    洪俊奇不仅为父亲翻了案,还佩金虎符,任管领归附高丽军民总管,常常说王綧的坏话。
    王綧当然也急,之前随塔察儿大败了一场,这次如果再不立下大功,也许哪天真要被洪俊奇陷害了。
    这种急,体现在战场上就是一个个士卒在长途奔走之后,甚至来不及休息,就被将官督促着杀向敌营。
    「那是李瑕的大旗!杀了李瑕,世袭公侯!」「杀!」
    马蹄扬起积雪,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前方的弩箭激射而来,将一个个疯狂的元军射倒在地。
    却还有人惊喜地喊道:「唐军没有霹雳炮!杀过去啊!」「早就没有了吧?上天给我们这大功!」
    「呃....」
    其实这种天气,火器、弓弩都不好用,等元军冲到近处了,唐军更多用来造成杀伤的还是绊马索、拒鹿角、长矛。
    战事仅开始不多时,地上已经铺满了尸体。
    「史少将军!你或者派你的兵马上阵,或者去把俘虏们放出来,与我们一起杀敌!」王綧亲自策马奔到史杠身旁,大喊了一句。
    因为怕普通的军令调动不了这位世侯子弟。
    史杠还在用望筒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惊讶于伤亡之大,闻声放下望筒,道:「知道了。北面也有唐军驻守,我去击败他们,放出俘虏.....」
    ~~
    大帐内,术真伯、脱里察还在写着自己军中将领的名录。术真伯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滴到了纸面上。
    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唯一的判断依据就是李瑕的脸色。然而李瑕那张脸就如同冰雪。
    当那杀喊声越来越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了,要么再犹豫下去被李瑕杀掉,要么表态忠于李瑕。
    而这个表态如果不真诚,又会被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子一眼看穿....因为有唐军将领走进帐中,手里的刀没有插回鞘里,还在滴血。
    关键是这个唐军将领一个字都不说,就站在两位蒙古贵族的身后,让人感到背后一阵阴凉。
    「陛下!脱里察愿意为陛下而战!」
    脱里察忽然跪在了地上,因为害怕李瑕不相信自己的诚意,他马上又抬起头,对视着李瑕的眼睛道:「陛下如果不相信我,不用发放武器,我会带着勇士们去击败敌人。」
    李瑕抬了抬手,似乎在示意脱里察身后的唐军将领放下刀,这才道:「去吧。
    」脱里察如释重负,连忙起身鞠了一躬,看了术真伯一眼,退出大帐。
    有两个唐军士卒跟了上去,随在脱里察左右。
    李瑕笑了笑,看着还坐在那写军中将领名录的术真伯,道:「不必写了,你比脱里察聪明,你心思更多。」
    「陛下,我没有心思,我·.....」
    「选择一个君主追随,把整个部落的命运押上,这件事需要谨慎,朕明白。」李瑕道:「朕这一生从囚徒到皇帝,该展示的已经展示过了。选择的时间已经到了,再谨慎也要做出决定了。」
    术真伯深吸了一口气,反问了一句,道:「之前陛下都没逼过我们。现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陛下却逼我,不怕杀了我,我的兵马反了吗?」
    「不怕。」
    李瑕只有这种简单的回答。
    术真伯的心更悬了,他是一个理智的人,真的讨厌这样下赌注。「好,我为陛下而战....」
    术真伯出了大帐,来不及细看外面的形势,两个唐军士卒便向他道:「请元帅速去安抚你的兵马,这边走。」
    ~~
    大帐中,李瑕舒了一口长气。
    他不管战事,陪着术真伯、脱里察在这里瞎耗,其实不是为了什么名单,也不是为了什么承诺。
    他只是要在最危险的时候还向他们展示自己有信心,吓他们、唬他们,把认为他很强大的想法烙到心底。
    然后,安抚住那两万新附的兵马不乱。这才是最关键的。
    五百精兵未必不能打败三千余远道而来的敌人。而两万大军一旦乱了,对今夜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而术真伯才出去,方才不说话的唐军将领已赶到李瑕面前,道:「请陛下移驾,元军杀过来了。」
    「牵一匹战马来。」
    「陛下,你的伤.....」.
    「朕说,牵一匹战马来。」「喏!」
    掀帘出帐,李瑕招过一名士卒,吩咐道:「你来喊,就说.....」「喏。」
    很快,这名士卒翻身上马,在营地间奔走而过。「报!我军已接到李老元帅,正在回师!」
    唐军一阵欢呼,纷纷呼喊。
    就连各个帐篷里的伤员都已经冲了出来。「杀敌啊!大军马上就转回了!」
    ~~「他们说什么?」
    「在说大军今夜就能回来。元帅你也知道,我们的主力以及可敦的大军走得并不远。」术真伯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李瑕今夜这么从容镇定,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坚定了某种信心,快步赶向自己军中。
    这个过程中,却听得前方的杀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
    「元帅!我们的兵马来接应我们了,只有不多的唐军还在北面拦截,我们....」
    一名百夫长跑上来,用蒙古语向术真伯喊道,却没注意到术真伯身后还有两个唐军士卒。
    「啪!」
    术真伯立即便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我们现在才是唐军!还不去守住大营?!」「元帅,我们怎么会是唐军.....」
    那百夫长捂着脸还在摇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元帅!」
    有人还未跑到近处,已大喊道:「西边大营大乱了,有一群人打死了脱里察!说要接应元军,杀光唐军!」
    术真伯一愣。
    他不敢相信脱里察这么容易就死了。
    于是,他扫视着不远处那一个个没有披甲,只裹着脏兮兮的毡衣的战士们,心想道,这些人这么难管束的吗?
    那怎么办?下一刻。「噗。」
    他身后的一名唐军士卒已上前,不顾一切地将还在说着「我们怎么会是唐军「的百夫长捅翻在地。
    血泼开。
    远处有人有蒙语喊道:「唐军要杀光我们啊!」
    混乱之际,术真伯只听身后另一名唐军士卒道:「元帅,你已经做过选择了。」「额秀特!谁打死了脱里察?!给我杀了他们...」
    ~~
    一场本应该速战速决的战斗,渐渐陷入了胶着。
    王綧向北面望了一眼,觉得那边才有一些动静,似乎又渐渐平静下去。
    「总管,史少将军派人来报,逃兵所说的那些俘虏不是俘虏,而是投降唐军了!总管若不能击杀了李瑕,不如撤军,等他再派人联络那些降军.....」
    王綧错愕了一下。
    其实他已经离李瑕很近了。
    再一想,其实那两万降军并不能给李瑕多少助力,只要能先击杀了李瑕,他们马上就会反戈。
    没有退的道理,他迅速下令,全力进攻。「父亲!孩儿去杀了李瑕!」
    见此情形,王綧的次子王熙上前请缨,之后不等王綧答应,便领着一队人杀向了那杆龙纛。
    ~~
    龙纛之下。李瑕已注意到了冲过来的王熙。
    因为王熙那一身漂亮的盔甲与火光相映,颇为闪耀。「随朕包抄过去。」
    马匹很快奔跑起来,绕过两顶帐篷,消失在营地的黑暗中。
    王熙不由眯起了眼,寻找着刚才还在龙纛下督战的那数十名骑兵。同时,他还在继续奔向龙纛,想着先将它斩倒也好。
    忽然,簌簌声响起。「右边!」
    王熙大喝一声,勒住奔跑的战马。
    一杆长槊已捅到了他面前,「当」地击在他的盔甲上,将他撞翻在地。「西八。」
    王熙翻了个身,只觉浑身剧痛。
    若不是他这一身盔甲坚固,此时只怕已经死了。「保护侯爷!」
    周围的元军纷纷大喊,这声「侯爷」倒是唬了唐军士卒一跳。
    王熙的母亲出身黄金家族,因此他视自己为大元贵族,高丽王国却又封他光化侯。再一想,高丽也是大元的臣属国,那这光化侯也就是大元的侯爷了。
    平时这般无妨。
    到了战场上,这种称呼就引起了李瑕的注意。
    李瑕勒马,又是一槊便向王熙捅去,「噗」地径直刺穿一名元军。血泼了王熙一脸,他此时还不惧,在地上拿起大刀就向李瑕斩去。「当!」
    李瑕径直举起长槊就砸,轰然将那大刀砸落在地上。
    王熙虎口剧痛,低头一看已是血淋淋一片,不由大骇,喊道:「父亲救我!」再翻了个身,他起身便逃。
    李瑕冷着脸,持槊便追了上去。
    若真要论起来,此时李瑕的处境其实是更为糟糕的,连同他的大帐一起,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尤其是他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自他称帝以来,还少有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但,李瑕却还觉得安心....
    他当过冠军,受过追捧,却明白别人的追捧转眼之间又能变成谩骂。
    权力也一样,顺的时候,有千军万马能在身边保护,但就是九五至尊,也会有一个人完全无助,能被宫女勒死、能被太监淹死的时候。
    今日被偷袭,他怀孕的妃子就在后面的那顶帐篷里。要保护他们,到头来还是得自己强大。
    「好啊。」李瑕呢喃自语道:「杀到朕的面前,很好......比谁的内心强大、体格强大,这才好。」
    「啊,啊!
    」王熙转头大喊道:「父亲救我!」「嘭!」
    大槊径直砸在王熙的头盔上,他脖子一歪,血从额头流了下来,人已软软倒在地下。「我儿!」
    王綧正在向这边奔来,见此情形,不由目眦尽裂。他身后,还有许多元军在追。
    「保护总管!」
    李瑕则勒住缰绳,喘着气,看着越来越近的王綧,渐渐感到痛快。因为很久没见到这么狂妄的人了。
    这些年,慑于李瑕的威名,很久没有主将敢来与他交锋了。眼前这位,大概是个猛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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