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去?”
“当然,你看城头上那些鸟厮还有几分力气?待我砍了那狗屁宋将,换个厚赏。”
说话的是两兄弟,贺五与贺六,原是村中恶霸,因性格活络,在蒙古汉军中也混得开。
他们又自诩懂兵法、地势,盼着能为大蒙古国建功,换个世侯当当。眼看破城时机到了,贺五咬着刀便攀上云梯。
他膂力过人,手一挣,起身一跃,已跃上白阳关城头,只见城头上正有十余名蒙军在与宋军厮杀。
宋军排成一排,还在试图以阵势把蒙军推下去。
“蠢鳖!”
贺五心里大骂了一句。
都他娘打成这样了,这些宋军还不投降,搁这把体力耗到最后一分,然后被杀,不是蠢到家了是什么?
要么投降活命,要么躺好受死还能换个舒坦。念头一闪而过,贺五已拿下了咬着的刀,双膝微屈,准备发力向那宋将杀去。
一杆“刘”字大旗是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宋军小娃抱着的,死命抱着。贺五村里很多这样的娃儿,眼神呆滞,长得就他娘像是缺根筋。
再看大旗前面,就是那宋将了,高大魁梧,脸上就没哪個地方没长胡子,长得像头野猪似的,正在那呼哧呼哧乱捅,其实已累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两个蒙卒正围攻上去,一个的刀劈在那宋将长枪上,另一个的刀顺势向下一滑,割到那宋将的手掌。“好机会!”
贺五猛扑。
就这个瞬间,他看到那宋将向这边望来,表情有些愕然,这是被他贺老五吓到了。
“哥!”
贺五被人一拉,身后又是一群蒙卒抢上,挤开贺五,涌向那个宋将。一一额秀特!功劳要被抢了!“贺六你个被驴踢了命根的狗”
“看!宋军援军来了!”
转过头前的这一刹那,贺五是绝不相信宋军有援军的。
他懂。
武关道这地方离汉水河谷近、离襄阳也近,这不假。但宋军不管是从西面来还是从南面来,得路过多少大蒙古国的城池啊。
均州、邓州、唐州、南阳府、内乡、商南、丹阳…宋军能把这些州县打下来吗?不能!不打下来,
不打下来,宋军敢绕路吗?就吕文焕?
他贺五以前跟着石干户跟着董万户跟着塔察儿宗王打樊城的时候对上高达,高达也就是借着秋雨避城不战。
就他一个小小百户都知道,吕文焕不如高达…喝酒的时候石千户说过的。贺五已转过头。
关城南面是一片河谷,武关河向南汇入丹江,蒙军便是驻扎在这河谷里形成一条长蛇的阵势。
两片山之间,一队宋军正迅速溯武关河而上,直扑蒙军。因为这种地势,宋军援军的兵力看起来并不多,看起来只有一小支。但那山谷后却是源源不绝地有宋军转出来,根本不知后面还有多少。
“南阳府丢了吗?宋军有这么强?”“不是吕家军啊,怎么是个李字?!”"什么?李?!”
周围有人乱喊。
贺五顾不上这些,他只觉心如刀割。他当上蒙古汉军百夫长之后,自是抢掠了许多钱财,在南阳置宅买地,也养了许多姘头。
因此,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的钱和女人怎么样了?!”
“杀虏啊!”
宋军士气大振,挺着长矛齐捅攻上城头的蒙军。
一寸长一寸强,蒙军士卒攀上城头时没带长武器,本是欺宋军疲惫,在士气上完全压住宋军。但现在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宋军自然就压过来了。更重要的是,城下的蒙军士卒不再向上攀登了。
于这些蒙军士卒而言,既然敌军援军来了,那这仗还打不打可就难说了,何必再急着爬上城头送命?
一人停,十人停,百人停…先登城的蒙卒自然成了孤军。
惨叫声中,当贺五再回过头来,只见方才冲上去抢功劳的同袍一个个被捅得血肉模糊。那满脸胡须的宋将哈哈大笑,目光已瞪了过来,杀气澎湃。"走!”
贺五一推贺六,马上便要下云梯。
云梯上还挂着五个蒙卒,尚未注意到宋军援兵已至,正咬着刀专心攀爬。贺五二话不说,抬刀便砍。“噗!”
爬在最上方的是另一个百人队里的一个女真人,肩上中了贺五一刀,惊愕,巨怒,破口大骂。“嘎鲁翎嘎!”
随着这一句最恶毒的女真语,贺五又是一刀,直接把他砍下云梯,直将下面还在爬的几人一道砸下云。
“嘎你娘!”
贺五毫不停留,马上便顺着云梯向下爬。
他不可谓不快了,但马上已经有宋军在掀云梯了。
云梯被用力一推,贺五整个人马上便成了后仰的姿势,遂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向下爬了几步,之后主动向下一跳。
身子砸在几具尸体上,一杆根断掉的木头从贺五腹中穿出来。剧痛。
贺五低头一看那木头断裂处满是他的血,也不知有多少木刺卡在他体内。
“嘭”的一声响,一个人影在他眼前砸下。“老六!”
目之所见,贺六已经如麻袋一般砸在地上,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七扭八歪。
”老六!”
贺六瞪着那呆滞的眼,已经没了生机。
贺五大恸,艰难地把身子从那断木中抽出来,捂着腹部向北面跑去。
因为南面的宋军已经杀过来了…
~~
石同甫在刚刚看到宋军援兵之时,他一度以为是李瑕来了,着实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会之后,确认那杆迤逶而来的宋军旗帜并非是李瑕的王旗。
另外,石同甫也十分确定,宋军没有攻下南阳府任何一个州县,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宋军是绕道过来的,只要挡住第一轮的攻势,孤军深入的宋军没有补给,马上便要败亡。
于是石同甫下令兵士向南,挡住河谷。他还很冷静,犹想挽回战局。
但士气一崩就像是山崩地裂,并非人力能够阻挡的。
这里是河谷地势,视野并不开阔,当蒙军发现宋军时已经太晚了,根本来不及整队。不仅是视线不开阔,而且阵线也摆不开。
这边石同甫调派的生力军才准备迎上去,那边宋军已杀向了正在攻城的蒙军。
白阳关下,有的蒙卒还在抬头看关城,有的还处于发懵的状态。
“南面!南面!迎敌啊!”
军中号角在响,石同甫的命令刚刚传来,宋军已抬起了弩箭。“嗖嗖嗖嗖.”
来不及射箭反击,位于最南面的蒙军已中箭倒下,伤者哀嚎不已。
“杀啊!”
两轮弩箭之后,一排排长矛已然杀至。
与此同时,白阳关城门大开,关城守军斜斜杀向蒙军侧翼。
”不许退!”
贺五捂着小腹还未跑回蒙军阵中时,便听到前方传来了喝令之声。
他也怕继续逃回去会被军法处置,有些犹豫是否要返身杀回去,但也只犹豫了一瞬间,身后便传来了杀喊声。
只瞥一眼,自然而然便能感受到一边是背水而战一往无前,另一边则是处在混乱之中。贺五拔腿就继续向前跑。
这些其实并不是他理智地想出来的,而是那正在一点点放大的恐惧在驱使他求生。
“杀啊!”
后面的宋军在吼,前方的蒙军在吼。
贺五被这种吼叫吓得失去了残存的理智,哇哇大哭,拼命地跑。这样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他们拼命地跑着,然后,冲散了蒙军阵线。
若说战场的胜负往往由士气决定,贺五从开战到冲乱己方阵线的这个过程,便是今日交战双方士气此涨彼消的一个缩影。
鸣金声起。
撤退很快成了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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