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有些疲倦地往太师椅上一靠,碰到背上的伤口,遂又重新坐正了。
面对堂中这些心腹属臣,他也懒得再摆出大胜后的威风,表情不算太好。
这次虽然除掉了刘整、阿术,看似大胜了,但他还是觉得亏了。
因为李璮举旗这件事,是李瑕从好几年前起就知道的,都准备好了要好好地利用一番,狠狠地从忽必烈身上剐下一片肉来。
最好是取河南。
原本该趁李璮举旗时,出兵开封,给史天泽、董文炳一个重创,逼张家投顺……李瑕一直在做这些准备。
结果,先是张五郎被逼走了、亳州不再在张家手上;之后阿里不哥败逃得太快,完全出乎了李瑕的预料;李璮不得不仓促起兵。
攻河南的计划其实完全被破坏了,等收拾了杀入关陇的两支蒙军,李璮之乱已快要过去……
李瑕当然不高兴。
但他也在思考是否对阿里不哥、李璮寄予了过高的期望。
人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
堂上,林子还在叙说山东、河南的情报。
李曾伯很气愤,认为李璮不该这么快败亡,反复确认林子的情报是否有误。
“末将推断李璮将败亡,依据在于济南已经被围死了,那城中粮食还能撑多久……”
林子说着,走到地图前,开始指点济南周围形势。
要知道的是,蒙古国在山东有三家实力雄厚的世侯,即东平严实、济南张荣、益都李璮。
济南是张荣的地盘,李璮很早就想拉他一起造反,曾私下以马蹄金相赠,张荣拒绝,并把李璮谋逆之事告了。
这也是为何李璮一举旗便攻打济南的缘由之一。
问题在于,济南虽攻下了,但李璮却被围在城中。
“李璮被围在济南,甚至不如被围在益都。我们不知济南的粮草具体有几何,但据王荛抵达之后传来的书信分析……我们不认为其部还能撑到十月。”
李曾伯在地图前看了许久,抚额,无奈道:“为何早不突围?趁史天泽被拖在南阳之时南撤,与大宋连成一条防线。”
“李大帅说笑了,李璮既攻下济南,占了地盘,岂有放弃的道理。”
“他若能再撑半年,我们倒可再出兵河南……”
李曾伯想的很好,打败了阿术之后,关陇兵马也要休整两个月,到时攻打洛阳、开封,可与夏贵配合,如此一来,局势就非常有利了。
结果,这边才击败了阿术,东线的战事已经如此了。
因此,话到一半,李曾伯已停了下来。
他当然懂,只不过是太可惜这个机会。
林子当李曾伯是真不懂,还解释道:“撑不了半年,末将方才说了,李璮连十月份都撑不到。不等我们出兵,蒙军已经掉过头来攻我们了……”
堂上旁人都不想说话了。
时到今日,救也没办法救李璮,只能当作是故事听。
“再说大宋支援的兵路,夏贵领中路军一度攻下了亳州,有进攻开封之势。但到了七月,张弘略迂回绕道,从鹿邑出发,不攻亳州,而是乘战船沿涡河而下,一路绕到了涡河入淮的涡口。”
众人看向地图。
“年轻人打仗,天马行空啊。”吴潜叹息道。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夏贵攻开封都攻到半路了,深入蒙军境内了。张弘略却是根本不管,反而绕道至两国交界之处的淮河。
“张弘略杀至涡口,截断了夏贵的辎重线。夏贵只好连夜退兵,途中又遭张弘略伏击,被追杀殆尽,物资损失不计其数……”
李曾伯抚额。
这一战,他帮不了夏贵,当时他正被围在巩昌城。
但从这一战中却可见大宋收复中原的困难,首先便是需要大量的物资与补给,需要漫长的辎重线。
反观蒙军,根本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迂回包抄,无往不利。
林子又继续道:“大宋另一路援军,青阳梦炎部于六月兵临沧州城下,猛攻沧州,但之后攻势受挫,又失去了夏贵在侧翼的掩护,不敢孤军深入,朝廷命他驰援济南……而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青阳梦炎已绕过济南,从益都撤回宋境了。”
吴潜看过贾似道发给李瑕的公文,遂问道:“海军呢?”
“海军……杳无音讯。”
议事的诸人实在无甚可说的,许久,吴潜才从无奈中回过神来,道:“该担心的是蒙军灭了李璮之后便能抽出手来……待入了冬,黄河结冰,蒙军会再次来犯?”
“不错。”李瑕道:“这也是我方才说的,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最好能够以攻代守,御敌于门外。”
“……”
董文用坐在堂中,漫不经心的样子。
夏贵败、青阳梦炎败、李璮要败……这些都是他早早就预料到的。
当时他大哥回镇洛阳,他就是这么分析的,全都猜中了。
董文用唯一没猜中的就是自己败于李瑕之手,成了俘虏。
其实,他还没答应归顺李瑕,只说要考虑一下。
怎么说呢?为人臣者,谁不想要一个恢弘大度、英明神武的英主,但总不能贸然害了家族。
慢慢考虑为妥。
奇怪的是,李瑕竟已让他参与这样的军情议事……
董文用脑中灵光一闪,很快有了推测。
李瑕也许会故意让自己听到某些重要军情,再假意露出破绽,放自己回到洛阳,传递假情报。
看来,是要用反间计了?
才想到这里,便听到李瑕开始问话了。
“彦材,你怎么看?”
彦材是董文用的字,李瑕直接称呼,便是将他当私人幕僚来用,既不像称廉希宪、张珏那样“善甫兄”“君玉兄”,也不像称吴潜、李曾伯“吴公”“李公”,因为毕竟是俘虏。
董文用回过神来,心想自己分明还没答应投效,为何偏要相询。
但想了想,他还是应道:“我比诸位更了解蒙古形势,并不认为蒙军会在今冬再攻关陇。”
“是吗?”吴潜反问一声。
董文用道:“之所以刘整、阿术须先攻关陇,便是为了让蒙古大军在平定了李璮之乱后能尽快占据关陇。但如今这两部人马已被全歼,蒙军已难以速定关陇,而你们虽胜,却也兵力受挫,无力作乱,故而蒙军更可能先伐阿里不哥。当然,你们也不必想着出兵河南支援李璮,我大哥早有准备……”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是站在谁的立场,有种“忽必烈现在不打你们,你们也要老实点别惹他”的意味。
堂上很快就响起好几声冷哼。
杨奔径直向李瑕拱手,道:“郡王,我看他是故意这般说,让我们掉以轻心。”
董文用冷笑,道:“爱信不信,冬日便见分晓。”
他本就还没想好要不要归附,才提了意见又马上被人反驳,心中不痛快,干脆闭口不言。
李瑕似乎也没有太重视他的意见,这日军议到最后,说的还是防患于未然。
“不论蒙军今冬是否会再次犯境,我们都该尽快做好准备,现在开始重新调整防线……”
~~
李曾伯出了府署,走过长安城。
这八百里秦川被收复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来,也不知还能来几次,自是该好好看看。
他换了一身普通老汉的衣裳,走过东大街,绕过钟楼,登上广济街的一间酒楼,坐在那看着人来人往,脑子里又想到今日议事时李瑕说的那些话。
“以攻代守,拒敌于家门之外……但打出去也难,太容易像夏贵那般被迂回包抄,截了辎重……”
地图早已刻在脑中,李曾伯想着想着,忽听得长街上响起了驼铃声,他蓦地起了一个念头。
这念头一开始显得有些不真切,但越想,他越觉得兴奋,最后干脆菜也不吃,径直又赶向府署。
……
“李公?请他进来。”
府署中,李瑕正对着地图揉额头,听了通报,马上便应了。
他们也不提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为谁效命这个问题。
李曾伯大步上前,直接开口道:“李璮撑不了太久,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郡王想要以攻代守,但若要攻山西、河南,面对的是中原诸路世侯重兵,难。何况我方水师尚且不成熟,渡过黄河只怕是回不来。”
他这般直接冲进来,招呼也不打,显得颇为莽撞,李瑕却马上进入了李曾伯的节奏。
“不错,李璮之乱没能利用好,让人失望。但东面确实打不了了,我们的粮草也不足,支撑不了经年累月的战事。”
“东面难,西面却可以。”
李曾伯看向李瑕,眼神郑重,颇为突兀便道:“不须粮草,只须给我两万骑兵,可打下西凉、河套。”
李瑕也不讶异,反问道:“李公能做到吗?”
“蒙人能做到的,我们有何做不到?若要守陇西全境,四万余人犹不足,而阿术新败,凉州空虚,两万人即可攻下。我认为董文用所言不假,忽必烈犹有阿里不哥这一大敌,但恰是如此,反而更该捉住最后的机会,趁李璮未灭、忽必烈欲伐阿里不哥之际,先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李曾伯话到一半,忽看到那张摆在案上的地图,他不由愣了一下。
只见地图上凉州的位置早已被李瑕画了个圈,且已画了几条行军路线。
“这是?”
李瑕与李曾伯对视了一眼,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既然没能从忽必烈左腿上割下一块肉,那不如试试从他右腿上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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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没能赶在12点前发,我再尽力调整一下,感激盟主“守妹拴财”的打赏,等我调整一下来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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