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宋 - 第733章 摆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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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八,李瑕率两千骑兵从汝州向东南方向袭卷而过,至郏城县西面十余里,遇到一千蒙古汉军的封堵。
    双方交战,互有伤亡,之后蒙古汉军败退,撤往郏城县,李瑕过城而不入,火速北上钧州。
    钧州有炼铁大坊,去岁阿合马巡视河南,清查出三千户隐匿户籍的百姓,驱使他们炼铁,半年上缴铁器五十万斤。
    李瑕当日即攻入钧州,开仓放粮,将炼铁坊武器尽数发放给百姓,北上攻打新郑县。
    新郑县再往东北一百五十余里便是开封,如今史天泽起河南兵马往山东平叛,各地都在转运粮草物资,李瑕兵马杀过,又是一番抢掳
    董文用率着五千骑一路追在李瑕后面,探得消息,大惊不已。
    李璮之叛,让忽必烈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叛乱本身,而是这场叛乱给蒙古诸世侯造成的心思变化。
    一旦让李瑕攻下开封,则河南震动,天下震动,叛军声焰大炽,董文用必是大罪,故他来不及扎营歇息,连夜率军追赶。
    这一带已是开阔平原,一马平川,邙山、嵩山、箕山、外方山已被他们甩在西面。
    董文用还在向东北方向追击李瑕,李瑕已转向东南方向。
    四月初九,李瑕过许州,再次甩脱了董文用的追兵,之后转道向西南。
    初十,李瑕连过襄城、方城、泌阳诸县,进入南阳境内,直逼唐州。
    南阳府如今是蒙古治下。
    而宋蒙的交界就在南阳南部的邓州、唐州一带。
    淮河作为宋蒙的交界,从东往西,一直到桐柏山的淮河源头。
    淮源与秦岭之间隔着的就是南阳盆地,豫、鄂、陕交界之处。
    这个地方,南下就是襄阳,西进可以溯汉江到汉中,往西北方向走武关道可进关中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史天泽经略河南时,请封了两个侄子史权、史枢为万户总管,命他们分别戍守唐州、邓州,一是屯田,二是不时进攻宋国重镇襄阳。
    史枢是史天泽二哥史天安的儿子,在伐蜀时奇袭苦竹隘立下大功,可惜没多久在缙云山中了李瑕的埋伏,死掉了。
    史权则是史天泽大哥史天倪的儿子,原是戍守唐州,托了李瑕的福,得以戍守唐、邓二州
    这次,李瑕的战术正是攻打唐、邓二州。
    他要拖住史天泽不是因为嫌河南的蒙军不够多,而是史天泽早晚必须去山东。现在多拖一会,李璮撑得久一些,往后局面就更好一些。
    而拖住史天泽,唯有攻其必救。
    拥有兀鲁思的蒙古领主们是其一,史天泽的侄子是其二。
    故而,攻打史权,则史天泽必救。
    另一方面,史权也是最好打的,唐、邓二州本就三面临敌,李瑕再由北面杀来,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了史权的腹背。
    当然,川陕若敢把主力调到南阳,山西的蒙军也会渡过黄河攻打关中但,洛阳的蒙军被李瑕带着兜了个圈子,如今还在李瑕后面。
    相当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将万余敌兵从整个大战场上甩脱。
    这正是蒙古人的打法。
    李瑕走的甚至就是当年拖雷借道伐金的路线
    董文炳猜到了李瑕的战术。
    但来不及了,当董文炳坐镇于洛阳城中,猜出李瑕要攻打南阳时,李瑕已亲自领着骑兵穿过汝州。
    当董文炳派出信使提醒史权时,李瑕已杀出郏城县守军的封锁。
    当李瑕已抵达唐州城外,董文炳的信使才堪堪过汝州。
    兵力方面,李瑕不仅有两千骑兵。
    他出发前,已命刘金锁率两千人沿汉水而下,命杨奔领一千五百骑后出商州,由武关道而下。
    三路兵马聚于唐、邓,也不过仅有五千余人,倒不是川陕没有更多兵力,而是需要留下主力防守。
    且能调动多少兵力出征,更多时候是受限于粮草转运的能力。
    李瑕每每喜欢用二到三千兵力的小股作战原因便是在此,辎重压力轻一点,整个战术就灵活很多。
    当然,这也意味着冒险,而以小搏大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史权是名将。
    他在南阳屯兵这些年,先后与宋国襄樊一带的守将高达、吕文焕交手,互有胜负,也锤炼出了很是了得的领兵能力。
    当年,史枢随蒙哥攻蜀,史权却不同,随忽必烈攻打鄂州。
    这是兄弟两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次李璮叛乱,对史权的驻地也有所影响。
    李璮既然有与宋国合作的可能,史权便要防备襄樊方面的宋军攻来。
    汉水、武关方面属于李瑕的兵马他也在防备但山西方面已有攻打关中的准备,南阳这边更多的还是准备派兵逼进武关道,以配合山西的兵马。
    史权还在唐州准备,忽然听说邓州被围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是一个极荒诞的念头。
    “准备渡黄河攻关中的是刘整吧?当年招降他的刘元振叛逃了,现在,连他的家乡邓州也要失守吗?那刘整这归附还有何意义?”
    史权摇了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挥散。
    “邓州还没丢。”
    他迅速点齐三千兵马,出唐州,支援邓州。
    唐、邓两州之间的交界是一条河,名叫白河,史权领着兵马还未到白河,忽见有探马疾奔而来。
    “敌兵!敌兵”
    白河畔。
    四月的南阳风光极好,河边青草依依。
    但仓惶的马蹄和脚步踩踏着青草。
    血泼洒在泥洼之中,汇聚着,流向白河,将河水染红。
    尸体倒下,至死犹瞪大了眼,带着不甘。
    每一个死掉的人都很不甘。
    不管是汉人,还是蒙人。
    奇怪的是,这一仗,蒙人在为汉人而战,汉人又在为蒙人而战。
    其实都是为自己而战。
    “不许退!援军马上到了”
    已经厮杀了大半日,两支兵马陷入了最后的肉搏。
    李瑕手中的长槊又刺穿了一个敌将的胸膛。
    槊杆上沾满了血,不滑,反而粘手。
    他正领着百余人追杀史权。
    史权更惨,兵马已然溃散,领着亲卫逃到白河边,一回头,瞪大了眼盯着李瑕,然后,折返,杀了上来。
    打仗,败了很正常。史权以往与高达、吕文焕作战,互有胜败,但却从未有这般惨烈过。
    因为李瑕太疯了。
    没有试探,也不是步步推进。
    李瑕是从北面这个史权根本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杀出、直接插进了史权的阵中,将他的兵马分割开来。
    果断,狠辣。
    史权措手不及。
    胜败就是这样决定的。
    李瑕从出潼关开始,一直到杀入史权阵中,他都占据着主动,所以士气更盛,带着必胜的气势。
    打仗,比的是将士们的心理。
    当史权麾下的士卒惊诧于敌兵从天而降,就已经输了
    “缴械投降!可不杀你”
    史权没有理会面前那些士卒的呼喝,犹举刀向李瑕杀过去。
    “噗。”
    史权又中了一刀,摔倒在地。
    他自知再也无力挽回,举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李瑕策马上前,问道:“你有为蒙古殉节的理由?”
    “你杀我兄弟,我绝不受辱于仇寇1
    史权大喝一声,挥刀割向自己的脖颈。
    他死前其实还又自语了一句。
    “我不服气”
    “我就很服气。”
    胡勒根笑嘻嘻说着,翻身下马,上前,亲手要去把史权的人头割下。
    他一边动手,一边嘴里还喃喃哼着歌。
    “我祭祀了飘扬的大纛,擂响牝牛皮幔的战鼓随天可汗上马与敌厮杀1
    哼着哼着,胡勒根一抬头,正见李泽怡跨坐在马上淡淡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李泽怡第一次以这种眼神看他了。
    之前都在策马赶路,现在打完一仗了,胡勒根不由问道:“看我做什么?”
    “我在观察你。”李泽怡十分直率,道:“观察你对郡王有几分忠心。”
    胡勒根大为惊讶,一把将手里的人头抛给亲卫,挥着手里的刀便喊道:“你知道我跟了俊王几年吗?!你不知道,因为你才来两年,你这个新来的1
    “但我是汉人,还姓李,你却是个蒙古人。”
    “蒙古人怎么了?比起你们这些陇西来的,临安来的,我们才是最忠心的,我们都是信徒”
    “也是。”李泽怡道:“你们这些叛徒若再回到蒙古人手里,死得最惨”
    “不是因为这个,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都闭嘴1
    李瑕策马而过,大喝道:“带上伤员,立即赶往邓州1
    他知道,董文用马上又要追上来了。
    之后,还有董文炳、史天泽、刘整、杨大渊、阿合马
    史权只是个小小的开始,是打乱史天泽布署的第一步。
    与此同时。
    荆湖北路,蕲州,时任大宋河南招抚使的夏贵终于得到了来自临安的诏令,准备誓师北上。
    淮南东路,淮安,权淮东制置司事的青阳梦炎亦领了军令,北渡涟水,准备支援李璮。
    淮南东路,海州,大宋海军都统赵马儿则奉命率舰队向登州、莱州一线进发,准备袭扰蒙军。
    而在济南,蒙古宗王合必赤已率领十七路兵马集结,准备与史天泽合兵、包围李璮。
    若说这年的天下形势是一局因李璮而起的棋局,那么,在四月上旬,各个棋手终于都把棋子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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