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黄河西岸宋军大营。
林子快步进了大帐,向张珏一拱手,道:“张帅,探到了。”
他毫不客气,上前便在地图上黄河上游的位置一点。
“刘整正在龙门渡口造船,人数大概有一万余人,未必都是精兵,但是编练过的水师。”
之后,林子手指往上又一点,再道:“杨大渊在孟门津造浮桥,准备助蒙军渡河,此处大概又有一万余人。”
张珏脸色难看,问道:“他们可有出兵的动向?”
“暂时还没有,但他们必定已得到郡王已出兵潼关的消息,开始派小船沿岸试探我们了……”
“我看到了。”
张珏点了点头,自沉思着。
眼下这情况是,蒙军做好了两面开战的准备,如果关中响应李璮,主力一出潼关,刘整、杨大渊就会渡过黄河,夹攻潼关。
所以,关中的主力不敢动。张珏正是领着主力守黄河边。
论水战,蜀中将领就没几个擅长,张珏自问打水战比张实都不如,肯定比不过京湖叛将刘整。
而且,船也没几艘。
黄河防线只能被动挨打。
但李瑕又想牵制史天泽,因此,竟是在不调动关中主力兵马的情况下,只领着两千骑兵出潼关。
张珏是很反对这个计划的,主要是认为没用。
当时,他说的是“史天泽怎可能因为你的两千骑兵就耽误去平定李璮?”
“估且试试好了,若实在拦不住史天泽,死的也是李璮。”
“你被包围了怎么办?”
“他们必定想不到我会带骑兵入境,一开始没堵住我,之后再想包围我,就要大量的兵力,岂不就是牵制了史天泽?”
到最后,张珏虽然反对,但也不能劝李瑕改变主意。
因为蒙军一旦平定李璮之乱,必然要攻打关中。
不出兵是坐以待毙,出兵又会被趁虚而入,所以李瑕用快速机动的少量兵马试图盘活局面。
他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最困难的事,永远是主动先迎上去。
出发前说的那些话倒是浅显直白。
“我们是小门小户,忽必烈则是家大业大。那要如何胜他?打个比方吧,若说他手下有一百个大将,我们只有四五个,那我们这四五个大将便该每次都辛苦些,把他的人先一个个打败……”
“等等,你,我,李曾伯,这是三个,还有谁?”
“我的意思是,我们小门小户,得亲力亲为。”
“好吧,你要去便去,总归是听你的。说来,河南地势平阔,你以骑兵穿插袭掠,这是蒙古人的打法啊,不怕栽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原腹地的蒙古人,太安乐了。记住,等我搅得河洛不得安生,阿合马便会命令刘整强渡黄河以封锁我的退路。到时,便不会管我们的主力在不在,不会管李璮被灭了没有。”
“懂的,我会守住黄河。他们以为他们准备好了两线作战,我们会告诉他们,远远没有……”
~~
几封情报传到了汉中。
韩祈安看罢,招过人吩咐道:“把王荛带上来。”
等待的这会工夫,他从屉中抽出几封原先写好的信,挑了挑。
不一会儿,王荛被带上来。
“我要见张五郎……”
“五郎去成都了。”韩祈安道:“时至今日,你可信王文统已被忽必烈处以极刑?”
王荛不知如何回答,闭上眼,心如死灰。
韩祈安又道:“忽必烈可谓将王文统利用到了极致,死后还诏告天下,审王文统有反状者累年,宜加肆市之诛,以著滔天之恶……”
“够了,别说了。”
“你父子二人简直可笑……”
“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
韩祈安目光瞥去,见王荛胸膛起伏,满脸通红,一双眼中满是怒火。
“我来助你们灭了忽必烈。”王荛一字一句道:“我要叫他不得好死。”
韩祈安没说什么。
张弘道说王荛这人自以为是,果然如此。
“我已很冷静,说,你要我做什么?”
韩祈安又打量了王荛一会,隐隐有些摸不准此人做事是否稳妥,先是递过一封信,道:“你且看看。”
这是最新一封李璮从济南送来的信。
与年节时答复李瑕的那封信不同,李璮绝口不再提要李瑕归附一事,只痛骂史天泽,邀李瑕共击之,瓜分河南诸城。
“你如何看待?”
王荛摇了摇头,道:“一开始便料到会是如此,我唯一没料到的是忽必烈会动我父。”
韩祈安道:“今我王已出兵河洛,牵制史天泽。你需速往济南,说服李璮提兵南移,联宋固防。”
“来得及吗?”
“也许吧,还要李璮肯舍得。”韩祈安又递了另一封信,道:“这个交给他。”
王荛又问道:“倘若最后还是救不了姐夫呢?你费这么大功夫要我做事,不会只让我当个信使、说客。”
“还不算蠢到家。”
“……”
这日,韩祈安见过王荛之后,又招过摆铺的信使,将另一封信交出去。
“尽快送到临安。”
~~
开封。
史天泽已命令兵马停止东进。
他不认为李瑕仅凭两千骑兵就能攻下开封,或给河南造成太大的动乱。
让他为难的是,蒙古贵族们的食邑遭到了破坏……
成吉思汗立下的三个“国俗”是大蒙古汗国的基础,即千户百户制、怯薛制、兀鲁思分封制。
所谓“兀鲁思分封制”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分赃”二字而已。
黄金家族的准则,即“所有儿子、孙子、叔伯都分享权力和财富。哥哥弟弟每次商量好,取天下了,各分土地,共享富贵。”
而除了蒙古高原上被称为“中央兀鲁思”的地方是黄金家族的公产,其余土地则是属于黄金家族个个宗室们的私产。
包括中原也是如此,民户编好籍册以后,按五户缴纳生丝,都划为黄金家族的食邑了,而且分封得非常混乱……
上一个让宗亲贵族们丢失食邑的人,是廉希宪,已经叛逃了。
商挺、赵璧也已经落狱了……哪怕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没有通敌。
当然,史天泽不同,作为拥兵数万的大世侯,他不至于像商挺、赵璧一般下场。
但总归是不愿得罪诸蒙古贵族,因此史天泽开始有些犹豫是否在东征李璮之前,先将那个竟然胆敢孤军深入的李瑕除掉。
暂时还来得及……
~~
燕京。
张家在燕京城也有大宅。
张柔一身便衣坐在堂上,看着从外间走来的九郎,神色并不高兴。
“父亲。”张弘范道:“陛下亲自校阅孩儿之兵马后已起复孩儿,命孩儿随宗王合必赤往山东平叛,特归家拜别父亲。”
张柔重重哼了一声。
他并不关心儿子的官职,更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地盘和兵力。
“你不该自作主张、将亳州交给陛下。”
“孩儿知错,但当时那情形,孩儿尽力了。”
“是吗?”张柔道:“那若是张家得回亳州,你莫再沾手。”
张弘范一愣,思忖片刻,问道:“父亲是说……六哥有办法?可陛下……”
张柔看着张弘范许久,叹息一声,道:“陛下既命你平叛,你尽力便是。到时围城,诸将择地设防,你莫避险地,恰是选择李璮可能全力突围之处,兵卒方不会心生懈怠。哪怕遇险,合必赤也必会来救你。”
张弘范应道:“孩儿明白了,谢父亲教诲。”
“伴君亦是如此,亦是这‘莫避险地’之理。你当握着地盘、兵权太险,却不知恰是地盘与兵权救你。”
“是,孩儿知错。”
“去吧,立大功归来,勿坠张家威名。”
张弘范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张柔目送着他离开,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这次,他更满意的还是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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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
枢密院。
“攻淮北,取亳州?”
贾似道反问一句,已意识到这将是鄂州一战之后,又一个由他匡扶宗社的机会。
留梦炎已又劝道:“听说淮河以北的重镇亳州,本是世侯张家坐镇,今刚换了主将,恰逢李璮叛蒙归宋……”
“眼下出兵,还来得及吗?”
贾似道思忖了许久,却听门外有通报声响起,之后是一小吏上前。
“平章公,西南急信,廖先生请平章公尽快一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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