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桂荫堂。
李瑕与几个属官各自落座。
他先是看了韩祈安一会儿,道:“说来,王文统之于李璮,便如以宁先生之于我。”
这么一想,忽必烈对付王文统的手段就很厉害了。
换作是赵昀或赵禥,就不太可能把韩祈安拉拢到中枢去,最后还背叛李瑕。
韩祈安一想,觉得自己与王文统相像的地方,一则最早就辅佐各自的主公谋反,二则是主公的岳翁。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同的,我之才能,远不如王文统。而李璮,则不配与郡王相提并论。”
李瑕不理会这种马屁,道:“一个原本就要杀掉的人,忽必烈杀之前先用了两年,这还不算,还利用他引诱李璮起事并引我出关中。”
“不仅如此。”韩祈安道:“还用来平息了反对汉法的蒙古人的不满,并敲打了汉臣……王文统这颗脑袋,可谓是被忽必烈用到了极致啊。”
“少说了一点,还能用来震慑李璮。”
“郡王近来愈发关注此事,这是决定出兵了?”
“还在规划阶段,但有这打算。”李瑕道:“否则,一旦李璮被灭,而阿里不哥还躲在什么吉利吉思,则忽必烈一定会攻打关中。与其到时被动,不如现在主动。”
“希望李璮能撑得足够久吧。”
“寄望于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做好最坏的准备吧。”李瑕道:“这几日把政务交代妥当,我便启程往长安一趟。”
韩祈安虽不希望李瑕总是这般奔波,却也只能仔细听他安排政务……
~~
燕京。
姚枢走过宫城,心头再次浮起王文统之死。
此事之后,他与刘秉忠秘谈过一次,皆认为这是陛下在击败阿里不哥之后,对蒙汉之间的平衡进行的一次调整。
这代表着忽必烈不打算再完全信赖汉臣了。
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制衡的。
以往汉人的作用大些,多倚重些;如今要给蒙古贵族们一个交代,杀王文统祭旗……确实是证据确凿。
王文统一开始就是要杀的,所以这两年将最得罪人的事交给他做了。
姚枢与刘秉忠不会像孩子一样去抱怨什么,但到最后,两人却有一个非常默契的对话。
“陛下觉得我们逼得太紧了……”
“莫生怨怼,莫连累燕王。”
燕王,指的是忽必烈的嫡长子真金,承载的是他们这些汉臣的深厚期待。
有他在,汉臣们就完全承受得起这一点打压。
死掉一个性格刻薄的王文统,还远远没到会让他们离心离德的地步。
反而,王文统的背叛,会让不知情的汉臣们自惭形秽,不敢就忽必烈往后重用蒙古人、色目人而多说什么。
这场心理博弈,忽必烈完全是拿捏着的……
而今日这场奏对,姚枢也得拿出点实力出来了。
“臣以为,李璮有三策,李瑕亦有三策。”
“说。”
“于李璮而言,以海船、骑兵两路并行,直捣燕京,为上策;真正投降宋国,将防线南移,与宋国连成一片,静待陛下与阿里不哥再次开战,此为中策;攻打济南,制造声势,等待各路世侯响应,此为下策。”
忽必烈用蒙语问道:“他将如何选?”
姚枢断言道:“必出下策。”
“为何?”
“李璮志大才疏之辈,鄙视宋国君臣昏聩无能,不会真心降宋,此为志大;王文统一死,他必不敢再取燕京,此为才疏。
他或将假意投降宋国,却不会将治下之地并入宋国,以为固防。依其心志,必攻打济南,以求扬威于诸路世侯。然实沐猴而冠,必成擒尔。”
忽必烈连连点头,对如何平李璮之叛已有计较。
“李瑕又如何?”
“于李瑕而言,坚壁清野,按兵不动,固守关中四塞,静待阿里不哥卷土而来,此为上策;出兵河洛,牵制史天泽,以救李璮之覆灭,此为中策;攻打山西,寻刘整部决战,此为下策。”
“为何称下策?”
“刘整擅水战、杨大渊擅守山城,李瑕若敢出山西,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尔。关中比河洛,居黄河上游,而河套比关中,居黄河上游,随时可支援山西……”
忽必烈听了,并没有太大反应。
姚枢的看法与他相似……
这次的战略目标很简单,在阿里不哥卷土重来之前,解决了中原的祸患。
李璮是必须灭掉的。
而对付李瑕,眼下已安排了两路兵马。若李瑕出兵,便可一举消灭,而若其固守关中,却需等中原汉军先灭了李璮再回过头来攻关中,也许到时又要北征了。
故而说,李瑕不出兵才是上策……
~~
二月二十日,临安。
枢密院中,贾似道看着眼前的降书,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李璮说得很好听,又要来向大宋称臣了。
但其公开反叛蒙古之前,根本未曾派人来临安联络过。
直到王文统一死,这才匆匆联络,说是要献出之前夺走的涟州、海州,请宋廷出兵。
但据贾似道派出的细作打探来的消息,李璮分明没有向南移兵,与大宋兵马腹背相倚,反而是出兵济南了。
贾似道懂李璮这是揣着什么心思。
一方面,挟大宋之名虚张声势,恫吓蒙古各路世侯;另一方面,攻打济南,亦是恫吓各路世侯。
李璮就是想让别人都服他。
“四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狂妄愚蠢!”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幼时与李璮同窗时的情形。
那时他父亲贾涉主持淮海局势,安置红袄军为忠义军,李全等人皆为其所用,因此随军的子弟也聚在一个学堂。
李璮当时便是终日想叫别人都服他,傻里傻气的……
“这次,就帮帮你吧。”
贾似道喃喃了一句,提笔拟了奏章。
出兵不出兵?眼下实在太过仓促,短期内如何来得及?
至少,先用宋廷的名义为李璮多添几分威势再谈。
~~
“什么?”
“宋廷封李璮为保信宁武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等路军马、齐王。”
“哈?”
张弘范笑了笑,翻身上马。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他终于得到了起复的机会。
忽必烈命他领两千人先往燕京由其亲自校阅。
而在这李璮公开叛乱的第一个月里,所做的竟只有请来了宋廷的封赏,并占据了济南。
张弘范不太明白,李璮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为了威慑如他这样的世侯,那显然,他并没有被威慑到……
“说来,李瑕今年二十二岁吧?去岁封的王。囚牢出身,弱冠之年以战功封王,我敬他一声王爵,是因其本事。赵宋却有甚值得敬畏之处?”
“当年李全便请赵宋封其为齐王,三十余年过去,李全这儿子真是丝毫没有长进。”
“哈哈哈,我记事起便听人说山东李璮有反意,本当是何等英雄人物,竟是将成事之机寄于在如此虚妄之中。”
“……”
跨在马背上说话都是与张弘范交好的张家一辈年轻子弟。
他们从保州领兵往燕京的一路上,迅速却又从容,这般谈着谈着,竟显得李璮这场叛乱像个笑话一般。
偶尔避过人群时,张弘范眼底也会隐隐浮出一抹忧色,那是种“伴君如伴虎”的不安。
~~
与此同时,开封。
“报!都元帅,山东捷报!”
史天泽接过战报,只见是史楫已在山东高苑县附近击败了李璮麾下大将李范,使李璮不敢再兵出济南。
意料之中……
“准备出征吧。”
史天泽对心腹将领吩咐了一句。
之后,他喃喃自语道:“打完了李璮,还得打李瑕,今年怕是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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