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从地道中出来,目光环望,夜色中的马军寨显得格外静谧。
两个多月置身逼仄之中辛苦挖掘,一朝功成,他按着刀柄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守在这里接应郗将军,去开镇西门。”
他集结了百余蒙军,向奇胜门冲过去。
前方城墙在眼前展开,显得颇为壮阔
“啊!”
忽然,一个蒙卒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抱脚痛叫。
“是铁蒺藜!”
来不及了,第一排蒙卒已刹不住脚步,纷纷踩上铁蒺藜,一片鬼哭狼嚎。
“有金汁!”
混乱中,有人俯身查看,只见前方的地面上铺满了铁蒺藜、木刺、竹刺,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这些刺尖上显然是被金汁浸过,踩中者一双脚必然发烂,废了。
“宋人有埋伏!”
场面登时大乱,从偷袭到被埋伏只在眨眼之间。
这支奇兵已失去了锐气。
“放箭!”
突然,一声大喝,箭雨如蝗。
整齐的脚步声起,宋军从两侧杀出。
长矛阵整整齐齐,毫不留情捅向蒙军
张云又惊又怒。
一场仗,他还没开始打就已经败了。
奇袭便是如此。成功了,能以极小的代价攻破城;但一旦被查觉,孤军深入,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这道理,史天泽显然明白,故而不情不愿才肯用奇袭之法。
久在汪德臣麾下的张云,却到此时才感受到这种绝望。
绝望涌来,张云心知无路可退,只好持刀大吼。
“将士们!总帅正是在此壮烈捐躯!今夜我等又遭宋人埋伏,若退,必死!”
也幸而这支蒙卒都是精锐,没在恐惧中一刀斩了张云投降,还能容他继续鼓舞士气。
有士卒被驱使着继续冲向城门,踩在铁蒺藜上,嚎叫不已。
“唯有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才有一线生机!”
“杀敌!为总帅报仇!”
“你们都是八都鲁,死地求胜,从此便是高贵的蒙古人”
“”
阿吉手持大刀,已杀入蒙军之中。
她也听到了对面那蒙古汉军喊的“报仇”二字。
报仇?
她的丈夫、族人之死,她的家乡被践踏,找谁报仇?
“杀!”
“八都鲁们!”张云大喊,“你们是大蒙古国最”
阿吉已如猛虎般扑向了他,手中大刀猛斩。
“铛!”
张云亦勇武,仓促间竟能抬刀格挡。
他丝毫没看出眼前这矫健的身影竟是个妇人,只觉手臂被震旳发麻。
阿吉咬着牙,将刀向下一压。
她从小打猎、干农活都是拼了命地卖力气,硬是熬出了一身的神力。
当年老寨主要骆望山娶阿吉,骆望山嫌她粗壮不愿,偏老寨主就是看中她这份吃苦耐劳的性子。成亲之后,夫妻才渐渐相得益彰。
阿吉虽没学过武,但常年看骆望山与王坚、张珏等人比斗,对这些劈砍的技巧竟已熟于心底。
她一压刀,刀刃滑下,砍在张云手上。
“啊!”张云痛叫。
阿吉挥刀又砍。
“呼!”
刀风如虎啸。
寒芒一闪,张云人头已落在地上。
血泼了阿吉一脸,她眼睛一酸,几要大哭出来,满腔气愤堵上来,想喊些什么。
“把这些鞑虏强盗杀出去啊!”
这是骆望山每次守城时喊的话。
现在轮到她了。
“随寨主杀敌啊!”
马军寨乡兵只感到他们的寨主还在
城头上,张珏眼看入城的百余蒙军已被围杀,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命马军寨乡兵火烧地道!”
“赵安!你领兵打开奇胜门,于山道埋伏!”
“张万!随我去镇西门,佯装遇袭,痛击蒙军!”
随着这一道道命令,宋军迅速行动起来。
马家寨军民提着火油、抱起柴薪,涌向地道。
“巴豆来了!快往干柴里填,熏死他们!”
“点火!”
“洒砒霜”
这些办法,多是蒙军攻城时用的,以巴豆、砒霜添在柴薪中,能滚起毒烟。
没想到,宋军今夜也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后续还想从地道口出来的蒙军被砍倒在地。
火油泼洒而下
“走!”
郗元勇大吼着,下令撤退。
他已顾不上史天泽交代的各种命令,比如不能留李瑕活口。
眼下他想要活都是千难万难。
“快让后面的蠢货转身!”
“别他娘的再堵进来了!”
百余丈长的狭窄地道,后面的蒙卒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没办法立即后撤。
郗元勇被卡在那,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很快,火已点起,烟气在地道里蔓延开来。
“咳咳咳咳咳”
饶是郗元勇有一身勇武,已完全不得施展。
他只能咳嗽着,感受着强烈的痛苦。
“啊!杀了我”
这一切,史天泽尚不知晓。
他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部蒙军。
哪怕是奇袭,他也比汪德臣更稳妥,要借奇兵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奇胜门、镇西门两处城门。
这能把蒙军的人数优势发挥到更大,让宋军疲于奔走。
“传令全军,出发!”
“人呢?!”
石子山上,阿塔赤还在愤怒地大喊。
“十万大军!人呢?!还不来支援?!”
各处的护驾兵马根本来不及集结。
“嘭!”
宋军已完全撞破了营寨,一杆大旗轰然而倒。
王坚已冲到阿塔赤身前。
双方对视了一眼。
阿塔赤眼中满是惊愤、紧张、激动;王坚的眼却像死水一般平静,这是因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平静中却又有无尽杀意。
“杀啊!”
阿塔赤扬起弯刀就砍。
王坚俯身,一扑。
“铛!”
弯刀砍在王坚背甲上,劈裂了铁札片,劈出一道血痕。
王坚硬挨了一刀,头盔重重顶在阿塔赤身上,将他撞翻出去。
如同一头牛。
同时,也有两名宋军扑向阿塔赤,嘴里大吼道:“我们拦住他!你们随将军斩鞑主!”
宋军紧随王坚冲上,浑然不管两面的蒙军围上来对着他们乱砍。
这里,是拱卫蒙哥的第二道防线。
已破。
阿塔赤被两个不要命的宋兵拖着,不能顺心指挥,急得嗓子冒烟。
“围住他们!”
“额秀特!”
“称海!”
“称海”
称海是蒙哥的宿卫将领,守卫的是今夜的第三道防线。
若说这三道防线是按将领身世排的,也有些道理。
最外围的木花里,党项都元帅之子;
中间的阿塔赤,蒙古都元帅之子;
最靠近蒙哥营帐的称海,则是怯薛军统帅古剌之子。
今夜,大汗之安危已系于古剌、称海这对父子。
“阿塔赤,我额你娘!”
此时,称海还没准备好,眼看前方阿塔赤防线失守,压力顿增。
他要疯了!
“拦住他们!”
情急之下喊出的命令并不有效。
有的蒙卒下意识地张弓,有的则冲了上去。
称海一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再组织像样的防御了。
他只能拨刀而出,亲自迎上王坚。
“拼死保护大汗!”
至此,蒙军宿卫措手不及之际,危险已开始逼向了他们的大汗。
厮杀,离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帐已仅有一箭之地。
帐帘被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只穿着一身白色的毡袍,披着微卷的头发,浑身散发着严酷的气场。
有时,他像是一个神明。
像是长生天降他来统治这世间
“大汗!”
“请大汗避开!”
蒙哥没有避,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了前方。
视线所及之处,他已经能看到王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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