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道:“五尺道沿途,全是山高谷深的悬崖峭壁,我们要在昭通、威宁建城,不就是看中这是唯二的地势平缓之处、可以屯田养兵吗?”
“话是这般说,但如何守卫?”
“威宁四周山沟密布,地形险峻,又有可渡关扼住驿道,勉强可以守卫了。”
高长寿显然不太安心,道:“万一蒙军翻山过来,便可长驱直抵威宁城下了。”
李瑕沉吟了一会,道:“这是难以两全之事。昭通、威宁既有五尺道联通西南,又是高山深谷之中的平缓地势,还是大宋、蒙古的边陲之地。这是它们的好处。
当然,此地远比天府之国贫瘠,五尺道也太窄太长,不利通利。远不如合州钓鱼城,险峻高山之上一马平种,既能屯田又占地势,且还占据水要道。
但这已经是我们在天下之间唯一能落子的地方了。若能站稳脚跟,往后可期待北据川蜀、南通大理。这也是我一定要谋求宋朝官位的原因,或能稍弥补它的地势缺陷吧。”
高长寿点点头,明白李瑕的无奈。
既要兼顾地利、又要屯田练兵,世上更好的地方有很多,但以他们眼下的实力占不到。
“我了解,只担心建城于此,拒敌的难处很大。”
“是,好在阿术也仅有数千蒙古兵了,他在西南也不仅我们一个敌人,还有交趾、自杞、罗氏鬼国,蒙古在大理的兵力消耗得也很厉害,只要我们前期能守住,他未必会与我们死磕。”
李瑕说到这里,揉了揉额头,又道:“还记得杨西庵先生给我们的情报吧?”
“自是记得。”
“去岁,蒙军入蜀,已牵制了川蜀的兵力,逼的宋朝必须在川南建立防御,消耗了川蜀之人力物力。短期而言,蒙古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李瑕换了一张更大的宋朝疆域图摊开,指了指广西一带,继续侃侃而谈。
“接下来,大理蒙军的主攻方向必然不是川蜀,而是从罗氏鬼国、自杞国,从广西主攻荆湖防线,如此,才能给宋朝带来更大的防御压力。”
高长寿随着李瑕的指尖看去,喃喃道:“所以,阿术才会先去降伏交趾?”
“不错,这是蒙哥定下的斡腹之谋,阿术必须这么做,他其实并无太多精力继续伐蜀。”
“但我们也要守住他一部分的攻势?”
“嗯。”
高长寿也揉了揉头,道:“也没别的办法了,依你所言,我们就在威宁筑城吧,你管这片海子叫‘草海’?”
“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这里可以用来屯田?”
“大手笔,筑城、屯田、修水利……哪来的钱粮与人力?”
“我明日去与乌撒部谈一谈。我会承诺他们,回了庆符县之后会送来大量的钱粮。”
“阿勒、勒余父子能答应吗?”
“说句难听的,他们或许会觉得……”
李瑕话到这里,停下话头,沉吟了一会。
“觉得我们守着可渡关,筑城、屯田,往后有了城池良田,他们能占下来?”高长寿道,“想让我们为他们做嫁衣。”
“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如何保证不会被鸠占鹊巢?”
李瑕道:“那就看到时我能从川蜀带来多少兵力了。”
“好吧,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是这个意思。”
……
李瑕这个小小的势力之中,高长寿是最文武双全且能独挡一面之人,他家学渊博、意志坚定。
这些年,他或许因为太年轻有过许多挫折,但有了李瑕谋划的长远方略,找准了路子之后,他已有了成为一方豪雄的潜力。
这个夜里,他们在烛火下商谈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威宁城的雏形。
不同于庆符县是宋朝治下之地,受宋廷监管,威宁城从建立之初,就将是一个新生势力的据点……
~~
次日。李瑕与高长寿再次到了耐思山脉见了阿勒父子,说了自己的意图。
垂垂老矣的阿勒听了很久,又与他们一直谈到入夜,终于答应下来。
李瑕等人走后,勒余不由问道:“父亲就这样容忍这些宋人、大理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建城?”
阿勒显得很疲倦,闭着眼,缓缓道:“不让他们建城?你打算被蒙古人打降以后,再建‘军民总管府’吗?到时,钱粮也是我们出,人力也是我们出,还要每年给蒙人纳贡。你可想清楚了?”
这么长一句话,勒余听了都要睡着了。
他想了想,道:“但汉人有句话,叫‘一座山里没有两只老虎’,怎能让他们钉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以为他们击退蒙人就走。”
阿勒老脸上似乎浮起一丝笑意,喃喃道:“那位冥王……不简单。”
“宋人嘛,都想当大官。”勒余道:“其实儿子也懂。让他们屯田,再守着可渡关,田归我们的部民种,粮食也归我们,这没什么不好,但为什么要为他们建城?”
“你会筑城吗?”
“不会。”
“会修水渠吗?”
“不会。”
阿勒道:“那你让部民帮他筑城换钱粮,他再帮我们修渠开田,城归他、田归你,你亏吗?”
“亏当然是不亏。”
“种了粮食,他再拿更多的好物件来换粮食,养兵挡着蒙古人,你亏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占到我们的地盘来了。”
阿勒道:“你说的,‘宋人嘛,都想当大官’,他立了功劳,早晚是要调走的。到时候,城和田归谁?”
“嘿嘿。”勒余笑了笑,接着却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父亲为何要敬重他们?和他们说话也太客气了。”
阿勒道:“很久以前,这里是夜郎国以西的莫国,后来被灭了。汉人有个词叫‘夜郎自大’,说的是我们山里人看不到外面有多大。儿子,你记住,乌撒部臣服于大宋、大理,甚至也可以臣服于蒙古。唯独不能夜郎自大,给部民招祸。”
“我不明白。”
“别以为我们这数万人盘据在深山里就能称王,蒙古、大宋、大理,那才是大国。我们与这些大国一比,就是鸡蛋与石头。”
“大理不都灭了吗?”
阿勒道:“连一个舍利僧都能召集十万人举事,高氏更能做到,这就是名义。你要敬重高氏的名义,也要敬重宋官的名义。”
“儿子还是不明白。”
“名义就是,你得敬重他,表面上奉他为主。但乌撒部的地盘还是你说的算。”
勒余又笑了笑,道:“儿子明白了,用宋官和高氏的名义建了城,再收服他们像‘四大白彝’一样,或者干脆杀了他们。”
阿勒似乎叹息了一声,道:“杀人是最笨的办法。时长日久了,宋官会被调走,蒙古人也也会来讨要高氏,不需要你杀人,明白吗?”
“儿子明白了。”
“你若是明白了,就得学会敬重他们。”
“好。”勒余道:“那儿子就让部民去给他们建城了?”
“做吧……”
威宁地处乌蒙高原的中心,自南北朝起便为土著豪族所据,五代之后为乌撒部领地。
原本的历史上,清初吴三桂平灭乌撒部,取“取威镇安宁”之意,改乌撒土司府为威宁州,才有“威宁”之名。
此地密林、山沟、洞穴众多,到处都是难以通行的陡崖绝壁。
交通不便,族群复杂,加之又是处于川、滇、黔三省交界之地。因此即使是到了后世,威宁也曾有段时间以悍匪而闻名。
除了悍匪,提到威宁,不得不提的便是“草海”。
草海在上古时期便已形成,之后湖水外泄、淤积,便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海子。
至明代,凿中、北边、南边三河以灌溉海田数千亩,广袤数十里,可耕可牧,卫兵屯田其中。
而眼下这个大宋兴昌五年,李瑕便在要在这个蛮荒之地建威宁城,屯田于草海之畔。
他做这个决定并非是因为了解威宁的这些变迁,他知道的也只有“威宁”“草海”这两个名字,但他还是找到了五尺道上这个适合建城屯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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