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不日后到达清觉山下,径直朝着饮花家中去。
眼看着就要抵达,一路缄默着,任凭饮花怎样也没再发一语的寂行,此时开口道:“你到了家,切记好生歇息,莫要胡乱折腾。”
“知道了。”
“还有,”寂行顿了顿,“不宜的杂书便不要看了。”
饮花正要反驳,又听他补充:“至少不要被旁人看见。”
饮花愣了愣,旋即忍俊不禁:“若不是你非要来我边上,你也不会看见。”
“……”
话语间,马车的速度逐渐放缓,直至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
外头的车夫喊道:“二位,到了。”
寂行应了一声,随后拿上放在车里的行囊,掀开了车帘先一步下了车。
饮花见自己的包袱也被他拿在了手上,于是两手空空跟在身后,待到了外头,面前忽然出现只手。
寂行正站在马车下,将手递给了她。
手背朝上,半握成拳,意思要她扶着腕部下来。
饮花看了他一眼,神色并无异常,先前所有出现在他脸上身上的、不寻常的反应,此刻已消失殆尽,随着回到故地,归还了一个原原本本的寂行。Ⓕūsнūtaпℊ.ⓒom(fushutang.com)
饮花垂眸,手心搭在他的腕上,轻盈地跳了下去,一触即离。
柔软的触感短暂停留了一瞬后消散,寂行不知为何发了会儿愣,才反应过来,去与乔装成车夫的王府侍卫拜别。
王爷留给他们的人手不止这一个,还有其余的人不知隐没在哪个角落里默默照看,饮花和寂行与他道了谢,听车夫道:“待将师父护送回寺,我等的任务才算完成。”
寂行回道:“一路顺遂,多亏诸位在侧,而今离寺不过百步之遥,无须再劳烦诸位,贫僧自行回去便是。”
那人与他推辞了一阵,听寂行说还要先去安顿一下饮花,这才犹豫地妥协,拜别后回京复命去了。
饮花不习惯客套的场合,早在道谢之后便走开,寂行处理完这头的事,一回头,发现她正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里头发呆,却不进去。
寂行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姚淙正站在那里。
他支撑着堂屋的门边,半佝偻着身子捂着胸口,似是有哪里不适,约莫是缓了缓,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跨过门槛。
面色苍白,嘴唇的血色淡到几乎看不见。
他走出来的步子有些跌跌撞撞,饮花的身子晃了晃,寂行及时扶住她的肩,问:“怎么了?”
饮花摇了摇头,快步往里走去。
姚淙这时才发现有人来,见是饮花,顿时神色满是欣喜道:“姐姐!你回来了!”
饮花阔步走到他面前,搀住他的手臂,并未与他寒暄,而是径直紧锁着眉问:“怎么回事?”
姚淙面色一僵,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什么事呀。”
饮花神色不虞地望着他,似是要从他的脸上探究出什么,姚淙见她一言不发,目光移开,看见院中站着的寂行。
他打起招呼道:“寂行师父也来了。”
寂行朝他颔了颔首,视线稍移,只见饮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弟弟。
姚淙自然也感知到了这股黏着的视线,他心下越发慌乱,但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姐姐。
然而只听她问:“他们带你去安佛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有如平地惊雷。
姚淙努力伪装出的与往常一般的笑,随着这句问话渐渐从脸上消失。
钻心的疼延续了够久,他确实有些体力难支了。
他不答,饮花就又重复一遍问:“是不是?”
半月多不见,姚淙的个子便已又往上蹿了蹿,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能长个子的,饮花从前常觉得他还小,根本无法负担起他自己的未来,母亲的未来。
如今却猛然回过神,他已经在长大了,甚至比她想的还要快一些。
他依旧保持沉默,而饮花已经知晓答案。
“谁带你去的?”饮花问。
姚淙抬眼,嗫嚅道:“父亲……还有母亲……”
她原以为父母更偏疼他,自然不会将这样的事再对他重复一遍,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某些更重要的因素。
例如源源不断的酬金。
饮花的年纪到了,他们已经四处张罗着要为她找个婆家,那么之后银子何来,自然要找个更好使用的工具,于是任务便落到了姚淙头上。
饮花几乎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姚淙答后,见姐姐一句话也不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疼不疼?”
她知道的,她经历过的。
父亲,母亲,哪怕是站在这儿的寂行,他们都不会知道,那一瞬剜骨的疼痛,可以细细密密地延续许久。
只有她知道。
姚淙虚弱的情况说明了一切。
而她极少给予关切的弟弟,此时忽地眼底涌出了泪光来,他瓮着鼻子,难得在姐姐面前露出试图寻求关心慰藉的脆弱神情来,道:“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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